少年僧人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恭声道:“前辈法眼烛照,小僧乃是西域大雪山阿修罗寺的弟子,此次前来中原,便是想寻访中土高人,钻研武学!”莆一听得他说道“大雪山阿修罗寺”七个字,方先觉登时面色一变,当下打量起那少年僧人来。钟万仇闻言也是双眼微眯,心中一动,道:“哦,大雪山阿修罗寺?不知你与那孔雀明王怎么称呼?”此言一出,少年僧人登时眉头一跳,忽地抬头望了钟万仇一眼,复又颌首道:“前辈果然见多识广,竟然知道先师的法号!”
钟万仇听他承认,登时对他生出几分兴趣,刚要发问,忽地瞥见一旁的方先觉、玉无暇二人,心中略一思量,道:“二位还有甚么事情么?”二人听得他如此说,怎会听不出他又逐客之意,当即脸色一变。方先觉从未被人如此轻视,当下气愤填膺,便要发作,一旁的玉无暇见状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独孤师叔有战书要我交给圣王,不知圣王可有胆量接么?”说着,玉无暇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托在手中。
钟万仇微微一晒,丝毫不为所动,缓缓抬起手来,倏地向那信笺一指。那信笺登时仿佛被甚么提着一般,蓦地里从玉无暇手上跳起,随即缓缓向钟万仇飘来。那信笺去势极为缓慢,便如同有人托着那信笺,缓缓向钟万仇行来。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信笺便飘到钟万仇右手上方,轻飘飘的落下。钟万仇结果信笺,刚要打开,一旁的阿紫忽地道:“师傅,小心他们下毒……”
此言一出,方先觉和玉无暇二人登时脸色一变,怒意勃发,钟万仇笑了笑,道:“天门还不至于这般无耻,独孤白若是这等小人,也不配与我一战了!”说着,钟万仇自顾自的将信笺打开,但见信笺上寥寥数十字,遒劲有力,直透纸背,飘逸脱俗,恍然若飞,虽非甚么名家笔体,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骨蕴含其中。笔意淋漓之间,竟仿佛蕴含着极为高明的武学,一笔一划,一勾一抹,均隐隐透出武学奥妙,端的是奥妙万方!
光看这字迹,钟万仇便不由得对那独孤白大为钦佩,如此修为,若是能与之全力一战,当真是一大幸事!略一感慨,钟万仇便仔细观瞧那信笺的内容,却见上面写道:“破庙一别,寥寥数月,不曾想白与兄台竟成死敌,正应当日之约,足见白与兄台缘分非浅!道左相逢,杯酒言欢,兄台慷慨妙手,犬子大受裨益,白铭感五内,常思无以为报,深以为憾!今日方知兄台身份,惊诧之余,欢喜莫名,能与兄台一战,白喜不自胜,届时定当倾尽全力,以报兄台大恩!”
看到此处,钟万仇哪里还不知道那独孤白的身份,当下只觉心潮澎湃,战意汹涌,直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到那天门去,与独孤白豪饮决战。略一感慨,随即又往下看去,却见上面写道:“然白知兄台甚深,料兄台知我应如是,些许跳梁小丑,流言蜚语,兄台不必挂心,白自会料理。白与兄台一战,天地为证,日月为凭,彼此心知足以!交浅言深,还请兄台莫要见笑,能与兄台把酒言欢,生死决战,实乃白生平一大幸事!白早已备下美酒,静待兄台大驾,届时剧饮千杯,共谋一醉,酒醒酣战,岂不乐乎?”
一旁的方先觉哪里知道那心中所想,见钟万仇脸色变幻,还道他心有惧意,当下冷笑道:“阁下莫非怕了不成!”钟万仇自是不屑理睬他,一旁的阿紫却是看不过去,当下道:“当真是狗丈人势,如此不要脸的老狗,本姑娘倒是头一回见!”方先觉登时大怒,瞥了钟万仇一眼,强行按捺下来,冷笑了几声,便不再言语。倒是玉无暇面如寒霜,一双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钟万仇,淡淡的道:“战书已然送达,不知圣王意下如何?”
阿紫刚骂完了方先觉,见对方虽是满脸怒色,却是不敢回嘴,正自得意,不曾想玉无暇有插了进来,当即斥责道:“你催甚么催?没看到我师傅正在看信么?是不是你们怕了,生恐我师傅答应,哼!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最是不要脸,明明没那个本事,还要充甚么好汉!回去告诉你那个鸟师叔,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不等她说完,钟万仇忽地冷声道:“住嘴!”阿紫闻言一愣,只觉自己满腹心思,竟被迎面浇上一盆冷水,登时心中一痛!
正想发作,却听钟万仇淡淡的道:“无暇,你回去告诉独孤兄,便说这战书,我钟万仇接了!”玉无暇闻言一怔,脸上丝毫看不出半点喜色,反倒是升起一抹浓浓的忧虑,犹豫了片刻,正要说话,却听钟万仇笑道:“还有,告诉独孤兄,他备下的美酒若是不对我的心思,可莫怪我不认他这个朋友!”玉无暇愣了愣,不自觉的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忽地叹息一声,道:“即是如此,便请圣王在明年的今日,往汴京一行,独孤师叔会在崇政殿顶,静候圣王的大驾!”
不等钟万仇应承,一旁的方先觉早已不耐烦,当下冷哼一声,率先往门外行去。玉无暇看了他一眼,随即苦笑一声,冲钟万仇福了一福,低声道:“我……我走了!”话音未落,玉无暇脚下轻点,人已掠了出去,徒留一阵香风,缓缓消散于风中。钟万仇瞥了一眼玉无暇的背影,微微一叹,这才将信笺叠好,收在怀中。瞟了一旁的阿紫一眼,见她兀自嘟着小嘴,泫然欲泣,脸上尽是忿忿不平之色,见自己望向她,忽地将头转向一旁。
钟万仇只觉一阵好笑,当下心中些许凝重,登时消散了许多,探过手去,在阿紫的头上拍了拍,便望向那少年僧人,道:“你所修习的功夫,可是令师的凤凰涅磐功么?”少年僧人闻言摇了摇头,道:“小僧自幼体弱,不适合修习先师的独门绝学,小僧如今的武功,乃是根据先师的凤凰涅盘功自创的龙象般若功,苦修多年,始终不能臻至大成,是以远赴中原,寻访高人,还请前辈多多指点!”蓦地里听得少年僧人说道“龙象般若功”,钟万仇登时心头一震,当即仔细打量了少年僧人一番。
却见那少年僧人在钟万仇灼灼目光之下,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半点拘谨亦或是局促不安的神情,一双眸子好似古井无波,淡淡的与钟万仇对视。钟万仇见他如此淡然自若,当下心中大为欣赏,想起那龙象般若功的了得,心中暗自寻思道:想不到眼前这小和尚竟然是龙象般若功的始祖,那龙象般若功传说共有十三层,练到极处,一拳一脚,皆有龙象之力,端的是了得,若是能将此功得来,想必日后与独孤白一战,也能多上几分把握!
贪念即生,登时不可扼制,当下钟万仇点了点头,道:“传言孔雀明王的凤凰涅磐功好生了得,可惜缘悭一面,既然你的龙象般若功是由凤凰涅盘功化来,倒是要见识一番!”说道此处,钟万仇猛地眸子一凝,沉声道:“小和尚出手吧!”少年僧人闻言微一颌首,双手一错,由合十变作一阴一阳,左掌护在胸口,右掌呼地一声拍出,正向钟万仇身前拍来,未等近身,钟万仇便觉一股浑厚之极的劲风袭来,呼吸竟略感有几分凝滞!
当下钟万仇沉声喝了一声“来的好!”袍袖一挥,左掌倏地探出,正迎上少年僧人那一掌,砰的一声响,两股巨力相交,少年僧人身形一晃,登时向后退了一步,钟万仇却是纹丝不动,不过身下的木凳却是咯咯作响,几乎折断。当下两人心头俱是一惊,暗赞对方了得,但见少年僧人脚下一沉,脚底青砖登时龟裂破碎,身形却是当即稳住。双眼圆睁,目光灼灼,眨也不眨的盯着钟万仇,缓缓道:“还请前辈全力出手,也好叫小僧见识一下前辈的绝艺!”
钟万仇闻言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到了我这等修为,全力与否,已不重要,你若是不能从我劲力变化中学到什么,便是我亲自传你功夫,你也领悟不到个中真谛!”说着,钟万仇左掌翻起,呼的一掌向自己头顶空空拍出,手掌斜下,掌力化成弧形,四散落下。少年僧人见这一掌力似穹庐,圆转广被,又似天倾地覆,避无可避,当下只得凝聚内力,举掌相迎。
又是砰的一声,二人双掌相交,少年僧人只觉钟万仇掌中劲力散若纱幔,沛如倾洪,一掌之中竟然蕴含两种不同的力道,端的是怪异非常!而且这两种力道不住变幻,忽刚忽柔,相辅相成,相生相克,自己的龙象之力与这两股力道相遇,便如陷入石磨当中,那石磨缓缓转动,犹如磨粉,将自己掌中的内力一点一滴的磨去。少年僧人登时惊骇欲死,忙不迭的催谷内力,想要将钟万仇的手掌震开,却不料自己内力一经涌入手掌,钟万仇掌中两股力道变幻,登时加快了几分,自己越是催谷内力,那内力消磨便愈发迅疾,转眼间自己一成内力已然消失殆尽!
少年僧人纵横西域,几时遇到过这等情形,明明对方所施展的劲力与自己相当,偏偏自己的内力被对方死死克制,半点法子也没有。心中登时一阵沮丧,只觉自己从前的骄傲自信,原来不过是坐井观天,如今跳出井来,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微不足道,当下竟生出几分万念皆空,意冷心灰的念头。少年僧人心中惊骇,钟万仇心中由何尝不是如此?少年僧人内力虽是不如他,却是大有独到之处,内力刚猛坚实,当世之上,从所未见,且内力雄浑绵泊,竟好似无穷无尽一般,自己这般修为,在他全力一击之下仍有几分心神悸动,足见其内功了得!
少年僧人正自意冷心灰,蓦地里忽觉钟万仇掌中内力陡然一变,好似海潮汹涌一般,自己的内力在钟万仇的内力面前,竟变得千疮百孔,毫无用处,丝毫挡不住钟万仇内力的冲击。但觉掌中一冷,钟万仇的内力好似寒冰所化的牛毛细针一般,霎时间透入自己体内,沿着自己手臂上的经脉穴道,奔突游走,呼吸之间便蔓延到肩背之处,所过之处,经脉穴道悉数被封。
少年僧人来不及细想,当下催谷全部内力,猛地向肩背处涌去,龙象之力奔腾汹涌,全然不顾自己经脉能否承受。眨眼的功夫,两股内力便碰到一处,少年僧人只道此番自己定然难逃重伤之噩,不成想自己的龙象之力,莆一与对方内力相触,对方的内力竟倏地凝聚起来,化作细丝一般的冰线,自己的内力与之一触,竟然半点阻挡不了对方,任由那冰线绕过自己的内力,继续奔突游走,游到何处穴道,何处便感酸麻,徒有一身盖世的内力,竟被封在经脉之内,半点也动弹不得。
此种情形,少年僧人别说见过,便是听也不曾听过这等诡异的情形,当下只觉那道冰线四下游走,毫不停留,几个呼吸间,便将自己全身经脉穴道尽数封住,在体内游走一个周天后,最后汇聚膻中穴上,略一盘旋,便猛地向自己的气海丹田冲去。这一下端的让少年僧人惊骇欲死,需知那气海丹田乃是内力生聚的所在,乃是习武之人的最大的要害之一,平常武林人物动手决斗,便是在体外丹田处中上一击,也会武功尽废,变作废人,更何况眼下是由体内经脉攻入,岂不是更加祸害无穷?
少年僧人当下只觉命在旦夕,想到自己此番中原之行竟然落得这等下场,登时后悔不迭。正当少年僧人心如槁木,瞑目等死之际,却觉钟万仇的内力涌入丹田后,竟半点危害也无,在丹田中略一盘旋,随即又从诸般经脉中蜂拥而出,所过之处,经脉穴道悉数解开,内力也缓缓流动起来。仿佛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又仿佛几十年之久,那股内力,竟疾速向自己手臂涌去,最终透过手掌,重新又回到钟万仇体内。
少年僧人愣愣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睁眼望去,却见钟万仇正自望着自己,脸上笑意淡淡,端的是莫测高深!一旁的阿紫正自呼喝那伙计摆放酒菜,那伙计战战兢兢,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正自小心应承,二人自顾自的忙碌,全然不曾看向自己。少年僧人愣了一下,猛地回头望去,却见门外烈日当空,强光刺眼,哪里有半分异样,分明和自己来时一般无二,少年僧人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只觉好似做了一场天荒地老的大梦一般!
好一会儿,少年僧人才醒过神来,怔怔的望着钟万仇,道:“前辈,方才……”钟万仇淡淡一笑,道:“正所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你的内力可谓是天下至刚,但是一味刚猛,即便你这门功夫练到最高境界,也终究不过是至刚之道的尽处,终究与天地大道不合,所谓的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便是这个道理了,你明白了么?”少年僧人思量了良久,蓦地里神色一变,颤声道:“前辈所言,小僧……小僧略有感悟,敢问前辈,莫非这内力修炼,也需蕴含那虚实相符,动静相成的奥妙不成?”
钟万仇点了点头,道:“动静之机,阴阳之母,是唯心故,方化万物。武学之道,可不是徒坐枯思,便能领悟的,需心怀天地,化身万千,出世入世,方能窥得。我中原将讲究的天人合一与西域武学所说的身密,都是这个道理!”少年僧人闻言身子一震,只觉多年苦思此时竟隐隐有豁然贯通之兆,当下仰天长笑一声,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接连叩了三个响头,道:“小僧今日得前辈指点,胜却十载修行,必当铭记在心,日后若是能有所成,实拜前辈所赐!”
说罢,少年僧人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微微一礼,便即转身去了。钟万仇看着少年僧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是暗自得意,方才那一番内力侵袭,钟万仇早将那龙象般若功的奥妙熟记于心,虽说这龙象般若功尚未大成,实在有些粗糙,不少地方多有曲折多余之处,不过这功法毕竟是顶尖的外家功夫,更兼有凤凰涅盘功的奥妙,颇有独到之处,钟万仇能将此功运行之法获悉,也算是天大的机缘了!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