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此时已是漏尽更阑,夜深人静了。外面吹入的冷风刮起了窗台上的帘幕发出沙沙的响声,香炉中的檀香已是燃尽了,残留的灰烬为风吹到了空中四处飞舞。屏风后的床榻之上歪斜着两个人的身体,蔡绦正然沉睡未醒,杨露却为一阵凉风把自己打睡梦之中吹醒了过来。杨露用手抚摸于自己的额头上,觉得头上尚有几分的发晕,而四肢酸困难当无有一丝的力气。
为是身上出了一身的透汗,此时裸露于外面的身子为冷风一吹,竟是把沉醉于梦乡中的杨露惊醒了过来。杨露身上发冷,额头发烫,心中一阵的发慌。杨露用手指轻轻地抚摸过自己的面颊,于恍惚之下睁开了眼睛,一眼瞥见一旁床上所躺的蔡绦,面颊上尚然有几分发烫。杨露不无懊恼地心想,自己如何恁般无状?为人灌醉了酒水竟同男子同榻而眠。不是为了那男子尚然酣睡不醒,自己而今还有清白么?
杨露沉醉之时一心地迷恋蔡绦,待到醒转来反倒懊恼不迭,毕竟自己是江湖中人,做的是打家劫舍妙手空空的的勾当,官面上博得了一个小小的雅称,乃是“贼”也。而这个少年公子虽则俊雅无比、学识广博,却是当朝权倾一时的蔡京蔡太师的四衙内,自己与之仙鬼殊途,便是有缘于一处相聚,也毕竟要劳燕双飞各奔东西的。
清醒的杨露如何不明了这些?只恨自己一时为酒水迷失了心性,做出这般没下梢的勾当。若是为自己的师叔见到了还不知要如何的嘲笑自己,那时便是师叔骂自己一万声的贱人婊子,自己又如何有面目与之争辩呢?
杨露恨恨地于自己的唇边上咬了一下,用手扶了床榻一晃身形打床榻上站起身来。杨露用手扶了屏风,尚自觉得头痛不已,且是面上发烧,莫非自己此番是要得病了不成?一则杨露一日只是穿了露体的西域舞衣,一则杨露方才又空心喝下许多的烈酒。如今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阵的眩晕不止,脚下便要站立不住。难不成自己而今真的病了么?
杨露心中暗暗地着慌,此时外面响起了院中更夫的梆子声,远处夜色中传来更夫细长而绵软的呼喊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杨露细细地听了一阵梆子声,自言自语地说道:“不会已是到了二更时候了么?怎的我一下便睡到了这般光景?师叔明明同我说好了的,约我于二更时候于太师府的后院之中相见的。只如今。“
想至此处,杨露不无懊恼地用拳头重重地砸落于自己的额头之上,心中一时焦急的无可如何,只要飞也似的冲出了这轩室立时同刘永相会于一处才是。只是如今自己头重脚轻,身上发虚发冷,如何能那般轻便呢?好我一个盖世的女侠,竟也一朝会为了酒色所迷而陷于了这般的窘境之下。
杨露斜侧过面颊,目视了一旁床榻上正然酣睡不醒的蔡绦,不无苦笑着摇晃了一下脖子,轻轻地说道:“奈何我杨露叱咤于江湖之上横行跋扈不曾遇到什么敌手,而今只为了公子的才色所惑而一朝马失前蹄。只如今我若是真格的害起病来莫不是公子这般的可心儿之所赐么?”
杨露用手缓缓地于小腹上抚摸了一下,感到中心的元气还好,虽是有一些气虚着凉,却所幸无什么大碍。于是杨露方才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小心地调息了几下,感到头不如方才那般发昏了,方才径朝向屏风外面走去。
屏风外面奚末正然斜靠了一张几案沉沉睡去,几案上摆放着杨露同蔡绦用罢的残余的酒馔,想必是奚末这个偷懒的小厮,一时见到了这些美味的酒馔,自己偷偷地用了一些,如今也醉倒了于此间。杨露于面颊上露出了一抹不无开心地微笑,走上前去,把脚尖于奚末的身上踢了一下,奚末兀自睡得沉沉的,一动也不动。
杨露三五步来到了墙壁边,只见墙上挂着一把雕刻了鱼纹的精致的小宝剑,只合一尺来长,却做工很是精致,想必是平日蔡绦防身的一件家伙了。杨露此时心中惦念着要上后院中与刘永相会,如今自己正要行那夜行人的勾当,手中没个得用的家伙如何好么?于是杨露抬手摘下了墙上的宝剑,一晃身子已是出了蔡绦的品墨轩,投向黑沉沉的暮色中去了。
外面的夜色正浓,只有一弯新月倒悬于天幕之上,星光倒还灿烂,只是四下的光线并不分明。且是蔡京的太师府中假山怪石层出不穷,奇花异木比比皆是,更加之杨露又是小醉之后,身子还不甚爽快,如今杨露一口气走出了几十步,再回首观望,便是连自己也一时搞不清了东南西北。
杨露眉头微皱,以手加额,稍稍地张开了嘴唇,茫然中一时不知该向何处去方好。杨露此时只是一味地懊恼白日自己不该为蔡绦所迷,却不曾留一毫的心思于庭院中的路径之上,只如今迷失了方位这可如何是好呢?也多亏了杨露夜行的经验丰富,只目光一闪,正好瞅见不远处一片黑黝黝的所在,想起那里白日所见的当是一座阁楼。据自己推测,无非是蔡绦所提到的藏经搂了,想此楼这般高大,必能鸟瞰到整个府院中的情形,自己而今如何不上去打探一下路径呢?说不定正能见到师叔的火光。
杨露心中拿定了主意,便径奔向藏经搂的方向去了,走出了约有三五百步,果然面前是一座高大的楼阁。楼阁上面无什么灯光,待到走至了近前,杨露见到楼门大锁着。杨露把手推于楼门之上,瞥了一眼手上持的短剑。有心要破门而入,却又怕声响太大惊动了附近的巡夜之人。杨露微微垂下面去,于嘴角上咬了一下,心中想到,为今之计只好用出江湖人的手段,飞檐走壁打外面攀援上楼便了。奈何自己新醉之后,脚下尚兀自立个不稳,如何能上那百尺高的楼阁么?
正所谓急中生智,杨露倒退了几步,目测了一下一层到二层的距离,眯了眼睛笑了一下,心中便有了主意。杨露打剑鞘中抽出了那柄短剑,短剑的寒光于夜色中打了一道利闪,杨露用手指丈量了一下下面裤子的长短,暗暗地计算着长度。到了后来,杨露一把扯住了衣裤,用手中的短剑一下子把下面的两根裤筒割了下去。
那杨露的下衣,上面是一道围裹了下体的丝绸,下面的双腿上则是用半透明的丝绡所制的长裤,这丝绡虽则柔软轻薄,却质地极是坚韧的。杨露把手上的丝绡扯了几扯,兀自不能扯动,于是用手中的宝剑三五下把两根裤筒裁作了十七八条长长的丝绦,杨露将手上的丝绦一根根地连接于一处,便是一个长达七八米的绳子了。
杨露于长长的丝绦前面打了一个活套,站立于楼阁下面,把手上的丝绦随手一抛,丝绦飞将上去,正套于上面楼层上的栏杆之上。杨露这一手江湖上有个小小的名称,叫做套马头,乃是于马背之上抛掷出绳子套马头而便变生出来,所以有这一个俗名。杨露善于骑乘,于北方游牧人擅长的套马头之术也小有涉猎,只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杨露用手抓住了丝绦,把短剑咬了于嘴上,稍稍一提气,便拽了丝绦纵身而上,身子轻捷麻利地好如是一只上树的灵猿相仿。只见杨露唰唰两下,一眨眼便上在楼上。杨露收了丝绦丢在一旁,只是手上持了短剑飞也似的朝向楼上奔去。那藏经阁共有五层之高,乃是蔡京老儿平昔的藏书之所,共分为经史子集四大类,层乃是经类,二层乃是史类,三层则是子类,至于四层则是集类,至于第五层则是名家的字画与金石拓本之类,寻常人是不得进的。
杨露也只是上到了四层,五层却上了锁,杨露的心性何等之激烈,柳眉一竖,挥手中的宝剑便把大锁横腰斩断。杨露破门而入上至五楼,五楼上面尘埃满地、蛛网四布,杨露走了几步便让一卷画轴险些绊倒了自己。杨露恨恨地打鼻子中哼了一声,出口骂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也,天下饿殍满地却只让你一个老儿这般的受用,恁的只是古书字画便堆满了整座阔大的楼阁还兀自无处堆放呢,那金银珠宝怕也要腐烂在了地窖之中的。”
杨露不无气愤地骂了一句“老贼”,恨恨地绕过了堆满了字画的一重重书架,来到了窗台边上。杨露一把推开了楼窗,举目朝向外面眺望,置身于楼阁的顶上真的是非比寻常。只见四下府院中亭台楼阁、假山园林、灯火闪烁的所在,都一时于杨露的面前隐隐现出了轮廓,借助了几分星月的光芒,竟是能端详出一个大概。杨露一扇扇窗子都打开了,朝向府院四下观瞧,却不见刘永发出的暗号。
杨露不无惶惑的簇起了蛾眉,莫非自己已是误了时辰,刘永等自己不及上内院中寻自己去了?还是自己走错了方位,误过了刘永的火光?正然于杨露百思不解的时候,听得远处的谯楼之上想起了钟声。杨露侧耳倾听,一声二声,正是二更,原来适方才于醉梦之际自己错听了更鼓,错把了一更二点听作了二更,只如今方才是二更。
杨露此时方才长出了一口气,盘算好了西北角的方位,重新来到了窗前探看,不多时只见西北角上的一处假山之上亮起了火光,只见那火光一上一下地摆动,且是摆三下停一停,那不是师叔发与自己的暗号是什么?杨露此时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中,禁不住低声说道:“师叔这狗头却倒也好生的准时,只是如今自己并无探出这府院之中的路径,只怕瞒哄不过师叔要受了他的责备的。如何自己到了要紧时候便这般不肯争气呢?”
杨露尚然自怨自艾,却已是把心一横,要硬着头皮去会一会刘永了。杨露把手中的短剑于背后的抹胸上斜插了,丢掉了手上的剑鞘,用手扶了一下窗台,一纵身打窗户中飞了出去,好如是大鹏扑翅转瞬间飞落于平地之上。杨露用手扶了下面的地面,打下面抬起面颊,侧耳细听,夜色静悄悄,四周并无一个行人,方才放下心来。
杨露伏下身去,使出夜行人陆地飞腾的轻功,微微垂下面去,一阵风似的朝向西北假山的方向狂奔了下去。此时杨露的酒已是全然醒了,脚下生风,不多时便到了假山的切近。杨露还不好贸然上前和刘永见面,只是正然踌躇要不要发出什么声音作为暗号,打一旁的树丛后面传来一阵乖戾的轻笑之声。
那笑声阴森可怖,只吓得杨露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一侧身闪在一旁,杨露一把打背后抽出了宝剑,目视了树后厉声断喝道:“什么人,且露出了你的颜面再说话。不则休要怪你家姐姐手上无情害了你的小小性命。”
此时方才打树后呵呵笑着步出了一个人,那人头上卷曲着红如烈火的头发,一双眼睛大如铜铃一般,口中伸出的舌头有一丈还长,口边还生着两根好如是野猪那样的獠牙,其形状丑陋凶恶无比,于夜色之下则更加的阴森可怖。杨露不无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正待要发问。
这个怪物一样的东西倒先说话了,却是杨露的小师叔刘永的声音。只听刘永说道:“露儿,好生的无礼。见到了师叔不下跪也就罢了,还要横眉立目持刀相向不成?快快收了手上的兵刃,师叔是来找你说正经事体的。”
那个怪物来到了杨露面前,用手揭掉了头上的面套,原来正是刘永不错。杨露见到刘永,未免惊喜交加,慌忙收了手上的兵刃,同面前的刘永发问道:“原来是师叔你阿,只方才笑得那般的古怪阴险,还让我将你当作了什么无理取闹的小贼呢。罢了,我也不同你这无赖的东西理会,只陈暮徐落他们几个如何不同你一道呢?”
刘永呵呵笑了一下,把手抚摸于杨露****的肩头之上,用一双色迷迷的眼光把杨露上上下下地端瞧了一个遍,小声说道:“露儿真的让师叔起敬呢。到了太师府中走了一遭,下面的波斯舞裤变作了贴身的小裤,除了抹胸便是小裤。露儿莫非是打什么的人的床上逃下来的不成?
“唉哟”刘永突然嗅到了杨露身上的玫瑰露的芳香,用手掩了鼻子不无贪婪地于杨露的身上使劲嗅着,说道:“这是什么香气这般好闻。你师叔少不了上过几个上厅的行首,也不曾闻到过这般诱人的脂粉香。露儿这般一拾掇便说那蔡京老儿要返老还童春心荡漾,便是如今师叔这般的柳下惠鲁男子也有几分要把持不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