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高邦佐,看着酒渍从他银白的胡须上划落下来,滴滴点点的又粘在了青灰色衣襟上,那衣如被水泡过一般紧紧扣在那肋骨嶙峋的胸膛上,显得高邦佐又干又瘦。
“大人”我惊讶地问:“已是隆冬,您怎么仍穿着单衣?”。
高邦佐低头看看,爽朗的笑了,“老夫已将身外之物都舍了,只有这般,才能活的清闲。来,再喝上一杯!”。
又是一杯酒下肚,高邦佐醉了,艰难的吞咽了几口,对我说:“小子,你也算是个人物”,高邦佐表情很怪异,他顿了顿,使我不能明白他对我到底是在褒还是贬。但我,却从那其中体会出了一份辛酸,尤其是高大人的那双眼睛,落寞中带有不甘,似是一个垂死之人在怨恨着什么。
高邦佐继续道:“老夫早就听闻辽东来了一位大人物,年纪轻轻就深得魏四的赏识,不通八股、不识五经,但也坐得五品高官,羡刹了旁人。今日得见,果然不一般,正所谓‘不为名所困,只图利企及’。好!真是好啊!”。
听了高邦佐的‘夸奖’,我不由苦笑,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辽东的名声会如此大,我也没做过什么大事,这是怎么了?他们就这么‘看重’我?
“小子”高邦佐干枯的手掌再次落到我的肩上,我已不记得这是今日中的第几次,他放下酒杯语重心长道:“你一定要明白‘行百善难得扬名,为一恶便显昭着’,做人,实是不易啊”。
我低头望着那略带浊色的酒水,呛着苦涩味道将它一饮而尽,摇起头,什么话已说不出来。我还能说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吗?要说有错,只错在我认识了魏四,他是太监,而我,便是个阉党。
“高大人”我为高邦佐添满酒,“今日之情小子无已为敬,借您一杯酒,谢了!”。
我仰脖将酒饮下,高邦佐也是同样,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老夫这就回了,二个时辰后!我就去南城劳军,你在城头上给老夫好好看着,但见南厢关起火,便引人前去收拾残局。记住!当断则断,当斩则斩,明白了吗?”。
我正在疑惑,高邦佐对外喊道:“来人!给本官从库中取二百坛好酒出来,本官要去劳军!”。
“高大人”我醉道:“您吃醉了,来人!快送高大人回去!”。
“老夫没醉”高邦佐倔强道:“老夫什么都明白着呢,你,你小子是个人物儿,不要老夫失望”他又拍了拍我,“来人,把酒准备好,两时辰后随本官劳军”。
我迷迷糊糊的想阻拦住高邦佐,但酒力直往头上涌,刚站起身又坐倒在了椅子上,也不知是谁过来扶住了我,以后的事,我就记不得了。直到,大雁将我摇醒。
“怎么了!”酒劲未过的我生气的对大雁喊。
“大人”大雁手中抓着一叠信册,着急道:“您快看看吧,这是高大人留给您的,他让我戌时一定要把您唤醒,说是有极重要的事情”。
“恩?”听到此,我的酒已醒了一半,猛的想起高邦佐,还有刚才那场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忙将信接过来观看,只见信共有两封,第一封落款上写的是:肖云宪亲启。
第二封........
我忙启开第一封信来看,看完,我真恨不得将自己的牙咬碎,大叹道:“高邦佐啊,高邦佐!你这是何苦来的!”。
“怎么了大人?”大雁奇怪地问,并不住的往我手中的信上瞄。我将信猛的折住,喝道:“快去召集军兵到南城门集合,快去!”。
大雁见我做急,也慌了手脚,跑出门后才想起问我,“召集多少人手?”。
“五百神机营,外加五百护军,快去!”我催道。
“是!”大雁急匆匆的去了,屋中再无一人,这时我才敢再将信展开又看了看,看完不住的摇头。
我整整衣冠拎上剑,带着随从出了巡抚衙门打马一路去了南门,到那里时,所要求的一千军兵已经列队待命,人人面色凝重不敢多语,五百神机营兵士更是已将弹丸添上塞好了火绳,望着我。
我逐一的扫视着众人,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忍说出口,这时,城楼上的兵士突然大喊道:“南厢关起火了!南厢关起火了!”。四周兵士闻言,议论纷纷。
“快开城门!南厢关有人暗通贼寇作乱”我高喊道,猛的挥手让万正去开门,不要多问。
厚重的城门拉着低沉的闷响声开启,幕一样的夜色展现在我眼前,我能隐隐的看到南厢关那边的火势,似是舞动着的星光,一跳一跳的。
“出城,直奔南厢关”我策马先南门,将守城诸事都交给了万辉,并告诉他不见我人绝不可开门,我天亮前一定赶回来。
很快,一千人来到南厢关外,三丈高的城上灯火通明,岗哨林立,兵士们见我们过来远远的就高喊:“来的什么人?报上名来!”。
“肖大人前来平叛!速速开城!”在我的示意下,万正铜锣一般的嗓门叫起。城上回道:“等等!我去禀报”。
不一会,城上涌上来很多军士,纷纷伫立在垛口前拉弓悬箭对着城下,一人喝道:“肖云宪!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算帐!”。
我回道:“城人何人?速速开城答话!”。
那人道:“开城?你想的到美,我来问你!你派高邦佐劳军安的什么心?你可知高邦佐已在供酒中下了毒,不但毒死了孙将军,还毒死了一十三位将官随员,要不是我鲍承先命大,这会儿,怕也去见阎王了!来人,给我放箭!”。
随着鲍承先的一声令下,城上飞箭如雨直射城下,我忙匐在马身上躲避,左右却有不少人已中箭痛叫起来。
“给我发火器!往城上打!”身边的万正大吼道。
眼见火拼将起,我忙阻止道:“都住手!都住手!”,又对城上喊;“鲍承先!你想反不成!快快停下,本官就是为高邦佐之事来的!自会与你有个交代!”。随我来的闻言均惊骇不已,他们说什么也想不到高邦佐会反。
“住手!”鲍承先在上冷哼一声,“那好,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何交代!”。
箭雨骤停,我看看左右的情况,有十几人受伤,便命大雁先将受伤的人抬到后队救治,再把死尸收拢在一处。转头又对城上道;“鲍参将,高邦佐暗通贼酋的实据已落入本官之手,他毒害孙将军等人只为谋夺广宁城,你先开城我自会有交代,迟了就什么都晚了”。
“高邦佐投敌?”鲍承先惊讶地问,略做考虑后,“放你进来可以,但你身后的军兵不可进”。
“万万不可!”我还没回话,大雁和万正同声喊道。我却对鲍承先应道:“好!你开城,我命他们退下!”。
大雁几人见我这样答均露出焦急神色,纷纷上前想与我小声提醒几句,我喝止他们,“都退下去!滚!”,见他们呆立不动,我又骂:“快滚啊!”。无奈,大雁、万正只得领军退开了几百步,城下只留我一人在。
“开门,放肖大人进来”鲍承先立在城头如虎视羊一般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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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这是南关厢中的哪一座宅院,但它离刚才起火的那座大宅并不远,刚才路过时那里的火势刚刚被息灭,兵士们从中抬出一具具早已烧的焦黑的尸体。当时,我真想冲上去抱着他大哭一场。
当我正在痛苦的思索时,鲍承先已将城中所省的大小将官一十七人聚在了屋内,他不客气地说;“肖大人,您可以做交代了”。
我冷冷的瞪着鲍承先那张带有杀机的嘴脸,并不担心会就此若怒了他。“带我孙将军等人罹难的地方,到了那里自会有交代”我冷冷地回复着鲍承先,也不抬头去看,因为我知道这里的人定都是鲍承先的亲信。
“好,去便去!”鲍承先似是在等着看戏,轻蔑的说道,带着众人出了院子朝焚毁的大宅而去。到地方后,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兵有官围的水泄不通,人们都想看看我能做出个什么样儿的交代。
残墙断壁的废墟上一簇一簇的星火还在烧着,经夜风一吹,星星点点散漫开来,但转瞬又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如那人生一般短暂。我呆望着摆在我面前的十几具尸体,想分辨出谁是谁,但那些尸体早已烧的面目全非,有的更是尽乎与一团焦碳,我仔细的看着,找着。突然,我看到一具娇小的身体与其他具尸体大不一样,双手紧紧的扣在胸前如爪状,我想他临死前一定受了很大的痛苦,是被活活烧死的。
“大人!大人!您死的冤啊!小子我来迟了!迟了啊!”我流着泪无力的跪到在地上,无视众人那怪异的目光,号啕起来。我就这样放情的哭着,没人会怀疑我此刻的态度,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在孙得功哭,而我,却是在为高邦佐哭,同时也是在为自己哭。
哭罢,我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封重似千斤的书信,它是高邦佐留给我的第封书信,也是高大人为广宁城最的最后一件事,为此,他抛下了身家姓名,一世清白,妻儿老小,为得只是还我一个清白。
我举起信,在众中的注视下艰难道:“你们都看看吧,这就是高邦佐暗通贼酋的书信,被我扣下。内中已经写的很清楚,高邦佐如何谋划杀害孙大人,又如何要帮金军夺取广宁城,我来此就是为了此事,想告诉你们,高邦佐,卖国!已——反!”。
天黑压压的似是要塌下来了,我咬着牙无法呼吸。
(抱歉,老头最近又要上班又要写东西,结果前两天没更新。已经这样写了一年了,不像开始的时候,越来越没时间了,更新也没以前快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