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家‘守真舍’,我看到它就头疼,怎么说呢,回忆总是惨痛的,尤其是和某位美女的不愉快经历,就更令我难忘了,那就如心里始终揣着块石头,出不来也进不去,卡着。
刘小姐?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个什么,但对她的样子我记忆犹新,她人长的确实漂亮,属于那种轻新脱俗的吸引人,白皙的面颊尖消有形,得体的举止过目难忘,她就像一副神奇的画作,只在梦中见,梦醒把人牵,要是在后世能见到这样的女子,换成谁都会深深的怜惜一翻,并感叹上天的不公,她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方!
但现在与未来不同,官妓中的女子多是带罪之身,家里的男人们犯了错误被砍头、充军,而年轻的女人就会沦落成官妓,为大明朝的国库做着贡献。我想,刘小姐她从前也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眷吧,可怜的人啊。
“肖主事,还没进风月场您就长吁短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钱主事是个五十多岁的白矮胖子,胡子稀疏。他捞得功名还没几年,听说苦读了一辈子书的他,到五十岁那年才高中进士被分派吏部,自然她会瞧不起我这个扶摇直上的‘年轻阉党’。在他看来,我比大街上乞讨的无名白还可恶。说白了,他就是在妒忌我,年纪轻轻就能与他平起平坐,同为主事。
哼!我望着脸色不善的钱多德,冷冷的回他道:“伤心地自有伤心事,企是你这等脑大肠肥,每日只对着家中黄脸婆的俗子能明的?故弄风月,惹人耻笑!”。
“你!.....竖子也!”钱多德气的脸上的肥肉直跳。估计他们几个谁都没想到,我翻脸会翻的如此快,正题还没开始就奚落起了他们。
“钱兄息怒,我等是来游乐的,犬吠、盗鸣不可入耳”张显润从旁劝慰起钱多德,话语里还狠狠的羞辱了我,他竟然把我比做盗狗之流。
我见张显润不住的拍着钱多德的肩膀,并傲慢的把背影留给我,就好像他根本不屑看我似得。气道:“狼狈相随,勾肩拢背,也只敢在这月不明的晚上出来!”。
说完,我也没等他们回击,就迈步进了‘守真舍’。我心里明白,他们这些人爱装蒜,绝不会追着我漫骂,既然赚了便宜就快跑吧,拿下一阵是一阵,慢慢再玩死他们。
进了去后,带着绿帽的****马上出现,笑盈盈的将我五人迎到屋中,上茶、奉承、介绍姑娘,有条不紊的进行。反正这些事也不用我忙活儿,我便一边喝茶一边与身边的宋诚哲闲话起来。
宋诚哲是个老实人,年纪与我相仿二十三,四岁,很早就高中了天子及第,但他为人不善钻盈也不会阿谀奉承,一直没能高升。到如今,也仅仅比我高半级,当着‘从五品员外郎’,算是我的小组长吧。他对我到不错,有不懂的时候我去问他,都一丝不苟的教我。
我指着****的帽子对宋诚哲说:“宋兄,你知此帽的来历吗?”。
“当然知道,这是本朝洪武皇帝钦定的规矩,妓馆内跑堂的人都要带此绿帽”宋诚哲认真的回答我。
宋诚哲说的没错,绿帽子确实是朱元章亲定的规矩,也许他老人家当初只是想着怎么进行行业规范吧,却没能想到,他这一顶绿帽子扣下来,可害苦了后世的男人们,换成谁听闻到‘绿帽子’的威名,都如狡兔见鹰般避之不急。
我笑道:“宋兄说的是,但你一定不知,民间对此绿帽还另有寓意”。我指了指那在眼前晃动的帽子。
“有何寓意?说来听听!”钱多德突然口气极冲的问我,我一看,原来他今天正带了顶绿帽子。还真难为他了,都已五十多岁的人,仍要头顶绿帽装嫩草儿(年轻)。
我说:“诸位一定没去过私馆吧?尤其是门小户浅的那种,那里面,往往只有一个女子,一位****。外人却不得知,他们原本是一对夫妻,女子卖笑糊口,男子顶帽迎客。所以,民间但凡提起绿帽,指的就是家中有不贤妻的男子。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会头带绿帽,浑然不知”。
这下,大胖子钱多德差点没栽到在地去,颤抖着指住我,“你...你....你胡说!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极鄙视的看了看钱多德,轻言道:“你当然不知,我刚才说的明白,绿帽者,说的是家中有不贤妻,但却浑然不知的人。这下,您该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生性愚笨的钱多德还是听不懂我的话,我却又骂了他一回,说他带了绿帽子却浑然不知。
偏巧这时,本分过头宋诚哲竟给钱多德解释了起来,认真道:“钱老,肖主事言的是,你家中有妻偷人,但你不得知,应是回去看看了”。
噗——!我的一口茶喷了出去,傻傻的望着宋诚哲。这家伙的理解能力也太强了吧,我只是想戏耍钱多德一下,他竟给当真了?这….钱多德还不跟我拼命啊?
果然,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钱多德嗷一嗓子蹿了起来,要与我拼命,但被身边的几个人拉住了,大家纷纷劝他多做忍耐,说什么‘圣人有肚,不烦劳火’。
是啊,你们都是大圣人,有肚量、不发火,我到要看看你们还能忍多久。
我让****添好茶,抹嘴道:“姑娘们怎么还不出来,快去催催”。
****为难道;“刘小姐正在待客,一会就来”。
“刘小姐?就是那个弹琴的刘小姐?”
“先生您?您问的是什么?”****被我问糊涂了,因为他们这里的姑娘人人都会弹琴颂曲。
傍边的张显润这时不高兴的责怪道:“刘小姐乃此中贵人,我等能见一面已实属难得,肖主事又何耐不住性子做急,不行,你去对面胡同先坐坐吧!”。
对面?对面不是私馆吗,这小子在骂我!说我急着要干那事.......
我气狠狠的看看张显润,越看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就越有气,本想回他几句,但一想,先让他得意吧,爬得不高哪能摔的更狠,一会,定要他好看。
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千呼万唤的刘小姐终于出现了,当她带着丫鬟进门我就看清楚了,老熟人啊!但她却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抱琴见礼后从容的坐在案前,妙漫道:“诸位大人想听哪一曲?”。
“全凭小姐的意思”张显润生怕刘小姐少看她一眼,凑到最前座装蒜道。我一看他那副正人君子的假样子就感到恶心,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围在吏部尚书赵南星的身边,如狗一样。(赵南星本来是在天启三年才就任的吏部尚书的,但在他之前是谁坐这个位置老头真不知道,也只好把他提前上位了)
刘小姐点头,“那好,小女就为诸位来一首尊师的《秋闺曲》”说罢,刘小姐手按琴弦拨弄道:芙蓉露冷月微微,小陪风清鸿雁飞;闻道玉门千万里,秋深何处寄寒衣。
这首马湘兰的《秋闺曲》我很早前就学过,写的是马湘兰思念王稚登那点事。这对可怜的鸳鸯属实不怎么幸运,人过中年才相遇相知,当时马湘兰二十四岁,认识了三十七岁但一直未能高中的王稚登,马惜王的才华,便在一画作上题道: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
王稚登当然能明白马湘兰的心思,也想与她在一起,但又觉得自己都三十七岁的人了,依然无位无职,前途茫茫,很难给马湘兰带来幸福,便故意装作不解诗中的情怀,随意地收了画。但马湘兰却以为王稚登不愿意接受自己,暗自伤心了好些日。可她又无法忘却王稚登,于是,两人仍象好朋友一样密切交往。
后来,京都大学士赵志皋举荐王稚登参加编修国史工作,王稚登以为幸运降临,意气风发地准备登舟北上,去奔前程。心里还盘算着:等到在京城有所发展后,再回来接马湘兰同享此生幸福。马湘兰心情复杂地为他设宴饯行,她既为王稚登的离别而伤悲,又为他的得意而欢喜,悲喜交加,不知所以。王稚登稍稍透露了一些将来要与她共荣的心意,但马湘兰限于上次的隐伤,没敢接口把事情挑明,只是暗暗在心中种下了希望。辞行席上,马湘兰百般叮嘱,依依不舍。并席赋了一首“仲春道中送别”诗相赠。
酒香衣袂许追随,何事东风送客悲,溪路飞花偏细细,津亭垂柳故依依...........
不想,这次王稚登进京并不得意,因宰辅徐阶手下一批文人的排挤,他虽然参加了编工作,却尽派给他一些打杂的事,他忍气吞声,日子很不好过。勉强撑到岁末,看到实在无什么前程可言,索性收拾行装,铩羽而归。
王稚登回江南后,不愿再面对一片痴情的马湘兰,索性把家搬到了姑苏,以绝与马湘兰相守终生的念头。但马湘兰却依然是一往情深,当她打听到王稚登失意而归,连忙赶到姑苏去安慰王稚登。此后每隔一段时日,王稚登总要到姑苏住上几天,与王稚登畅叙心曲,却始终没有发展到嫁娶那一步。不知情的人都不理解他们那种特殊关系,只当他们兄妹之类的亲戚,许多人还把马湘兰误认为姑苏人氏。
岁月便在这种清淡如水的交往中流逝,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的日子,马湘兰除了偶尔去姑苏作客外,便是这样度过的“时时对萧竹,夜夜集诗篇,深闺无个事,终日望归船。”
到老年时,马湘兰生活的很痛苦,从她的诗作里就不难出她的哀伤,那正是:深院飘梧,高楼挂月,漫道双星践约,人间离合意难期。空对景,静占灵鹊,还想停梭,此时相晤,可把别想诉却,瑶阶独立目微吟,睹瘦影凉风吹。
听着刘小姐的歌,我从头到尾回忆着马湘兰的一生,她为王稚登付出了一生,就象一朵幽兰般暗自饮泣,悄悄吐芳。王稚登七十寿诞时,她抱病赶到姑苏,为王稚登举办了隆重的祝寿宴会,宴会上,她重亮歌喉,为相恋三十余年的王郎高歌一曲,王稚登听得老泪纵横,羞愧难当。在姑苏盘桓了两个月后,马湘兰返回金陵,已是心力交瘁,油残灯将熄。不久的一个午后,已有预感的马湘兰,仔细地沐浴更衣,然后端坐在“幽兰馆”的客厅中,悄悄地走完了她五十七岁的人生。
这就是‘秦淮八艳’马湘兰的故事,说她是奇女子一点都不为过。
“哎——!”刘小姐的曲音刚落,有人就跳出来装蒜,只见张显润一副死了老婆的伤心样儿,可惜道:“我只叹,才女月娇(马湘兰的别名)她早生了几十年,要是生在如今,哎——!”。
我看机会来了,马上挖苦他道:“生在如今又如何,难不成你想当王稚登第二?”。
“你说什么!”张显润闻言爆起,看那样儿攥着拳头想打我,但他马上又恢复了常色,摆起姿态轻哼道:“我乃大明朝堂堂六品主事,企是王稚登可比”。
我并没理会张显润在说什么,而是观察起刘小姐是神色,看到,在张显润说出那句不敬与王稚登的话语时,她轻轻的皱了下眉,但不知为什么却没发作。这人,上次我只是叫了一声好,她就给我甩脸色,如今却又隐忍了起来。看来,她也是看人下菜碟,见了文化人也要装几分淑女。
此时此刻,现场的气氛极为尴尬,张显润怒视着我,但我却不理他,而直勾勾的盯着刘小姐在看,态度傲慢,直看的那刘小姐都不敢再抬头了,低首望琴,很不自在。
“咳!”有人咳嗽了,不用说这是在提醒我注意君子的形象,但我不吃这一套,继续盯着刘小姐看。心想,让你给我装,你不认识我没什么,但我今天就当作认识你!
“肖兄,肖兄?”呆板的宋诚哲轻声提醒我。
我转头看看他,笑道:“宋兄无需见怪,我与刘小姐日前就见过,只是她好像没认出我来”。
“哦?肖兄与刘小姐早就相识?”宋诚哲惊讶道,“那怎么....”。
刘小姐这时也不好再装,起身与我见礼道:“肖先生别来无恙”。
“还好,只是自从与姑娘一别,肖某朝思暮想,夜不能昧”我故意提高声调,恨不得全‘守真舍’的人都听到。
我这一句话本没什么,但听到个别人的耳朵里却变了味,而且还是酸味。张显润斥责我道:“刘小姐垂青与你,你应懂得自珍,怎可拿到人前来卖弄!”。
看来,他一定是误会我和刘小姐那个过了,瞧他那样子,双眼喷火,一定是在恨,那个深得春香的人不是他吧?
“张主事....”刘小姐的面子当然不厚,她咬着牙不高兴地说:“如之天下,还没有一人能解开蔓儿的心思,主事不可乱说,我与他......”。
“她与我没什么,你们都误会了”我端起茶不紧不慢接过刘蔓儿的话茬,放在茶盏时,我正看到刘蔓儿那一双要杀人的眼睛紧盯着我。我笑问她:“刘小姐,我们之间却是无事吧?那你怎么不解释解释?”。
“登徒子!你休要妄语!”刘蔓儿的弯眉竖了起来,倒比平常漂亮了许多,尤其眉间紧琐着的几道暗纹,画龙点睛般衬托起她那一双美目,内含泪花,好不漂亮。
我要的就是这效果,越描越黑,你刘小姐想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小情人之间当然要有配合默契,不是吗?
见刘蔓儿动了真气,我装作无奈,低下头不再说话。在旁人看来,还以为我是在为刚才说漏嘴而自责,其实我是在暗暗发笑,并庆幸心中的怨气终是出了,让她瞧不起人,上次见我是个白身就欺负我,如今,我可是大老爷了,我看她能把怎么样。
“煞风景!真是大煞风景!”‘考功清吏司郎中’周游突然开口,并不满的望着我,“我等是来听刘小姐抚琴论天的,你怎可....”。
“对对对,我们听琴”有人附和道。
如此,众人重新落座重入情景,又听了刘小姐的一通琴后,张显润发难道:“如此良宵应举诗为伴,我等做诗如何?”。
不出所料,在场的几个人除了宋诚哲外都摆明了要我难堪,纷纷拍手称好,他们私底里都挂着害我的心,但脸面上却丝毫不露。张显润朗声道:“我先来,诸位且听....”。
云蜡沁黄梅,儿时结瓣回;五枝蟾下影,一色水之湄;开境凭谁度,心幽唯子痴;快春今报早,乐亦莫思归。(网友写的,老头拿来用用)
张显润这诗做得不错,他人到是有才学,只是心思不怎么正。此时隆冬将过,他借梅花咏情却也贴切。但,他的样子使人讨厌,吟完诗后还挑衅般的望了我一眼,问:“肖兄以为如何?”。
“不错,张主事大材”我奉承他一句,他竟以为我怕了他,刁难道:“肖兄来一首如何?让我等也领教一下,陛下与魏公公都赏识的高材”。
妈的,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专挑出魏忠贤那个死太监说事,怕我不够丢人。但我并不怕他这一套,什么做诗,对我来说只不过是‘背诗’,从前在课堂上我又不是没背过,不要说一首了,就是十首八首我都没问题!
“好!我也来一首”他们都没料道我会如此爽快,见我答应,张显润突然又说:“肖兄做诗不错,但必须已花为作,不可另寻”。
好嘛,这是怕我提前做假,给我上套套来了,逼着我作‘花诗’,这....
左右巡视,我突然道:“诸位且听——!”。
我宽步走到刘小姐的桌前,也不会理她望我的愤恨神情,单盯着桌上的一盆雪白海棠,点头道: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妙!真是妙!好一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如将这海棠说活了一般!”诗作一出,宋诚哲首先拍手称快,感动的一塌糊涂。看的出,他完全被曹大家(曹雪芹)的手笔所征服,回味其中。久久不能自醒,磨磨叨叨也不知道说着什么。
当然,惊讶的人绝不止是宋诚哲,但我现在只想想看刘小姐的表情,只见她在我念诗时就神情大变,从惊骇到沉思不停的转变,估计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我这个‘流氓’怎么又突然变诗仙了。而且,曹大大这诗的最后几句另有深处,经我念来,就好像是在对她求问一样,那正是: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刘蔓儿,你想明白了没?再等,可就是老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