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全省高考状元的头衔,十五岁的秦欢理所当然地收到了南大的录取通知书。
和所有的大学新生一样,秦欢的大学生涯以军训作为开端。
军训进行到第二周,新鲜劲儿早就荡然无存,人人叫苦连天,而其中以他们寝室老大田大娘的发言最具有代表性:“训个MB!练个MB!真要打仗的时候,我们上去只能送死,根本就是形式主义外加乱摊乱派,拿我们的学费解决过剩物资!”
田大娘本名田文斌,绰号由来:其人在迎新大会上引吭高歌,一曲“来自北方的狼”声惊四座,唯惜咬字不准,“狼”被他念成了“娘”,从此“田大娘”的名号不胫而走。田文斌再三抗议无效之后,只好转而研究国骂文学,平时的遣词用字越来越见彪悍。
对于田大娘有关解决过剩物资的猜测,秦欢深有同感。他现在还记得大家第一次试穿迷彩服时的盛况:有人把上衣穿成了唐装——袖子太长,只能一叠叠地挽起来!有人把裤子穿成了时髦的七分裤——裤子太短,不露腿就只能露屁股!个别皮肤偏黑个子又瘦小的,穿上大了N号的墨绿军服,远远看去只见衣服不见人,凑近点看,秦欢只看了一眼,立时大汗淋漓竖线满头——感觉是一套衣服上面架空搁了一颗人头…….
至于秦欢的情况则属于比较常见的,无非是裤腿大了些,不小心容易把两只腿塞进一只裤管里。不论别人怎么看,秦欢自己倒是对这条裤子蛮喜欢,盘算着将来穿它跳街舞一定很拉风。
不是秦欢喜欢胡思乱想,实在是站军姿太辛苦,加之烈日当头,他要是不分散注意力,这会儿早趴下了。
说实话,军训比秦欢想象中的还要悲壮,光他们班,第一天倒了二个,第二天倒了三个,第三天本来还有人继续要倒的,可是前两天牺牲的同志面无人色地爬了回来,抖着声音一遍遍地重复:“好恐怖好恐怖!医务室好恐怖!”
其实恐怖的不是医务室,而是盘踞医务室的护理系学长学姐们。对于他们,不幸晕倒的新生是上好的练习材料,霍香镇气水论瓶灌,掐人中掐到嘴巴高肿,刮痧刮到脱了一层皮,揪后颈揪到脖子动不了…….如此种种,战况十分惨烈。
听着他们用血泪换来的教训,再看看操场旁边虎视眈眈,不时狞笑的担架队,从第四天起,人人随身携带解暑药,誓死不下火线。
从第三周开始,军训转移到部队营区进行,据老生们介绍,这才是真正军训地狱的开始。
有诗为证:“吃饭基本靠抢,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美女完全没有!”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真正到了地头,秦欢还是狠狠地被残酷的现实撞了一下腰!
别的还好,唯独是吃饭的问题让秦欢实在无法适应。食堂的掌勺师傅只认饭缸不认人,排在前面的好像蝗虫过境,把能吃的洗劫一空,排在后面的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刮锅底,发展到后来,一个个进了食堂就火力全开,为了抢zhan有利地形出尽贱招。秦欢年小体弱,常常在混战中首先阵亡,虽然后来逐渐发展到与敌俱亡,但最终的后果还是三个字:吃不饱!
吃不饱啊!秦欢两眼含泪,无语望天,想他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什么时候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再三忍耐之后,终于,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秦欢忍无可忍地悄然出走,准备去附近的小镇觅食。
在食物的刺激下,秦欢充分发挥潜力,有惊无险地躲开高塔上的探照灯以及地面上的巡哨,摸着墙角一路高歌猛进,拜他的好记性所赐,他清楚地记得营区老厕所那儿有一段三米来长的旧墙,只有小半个人高,很容易翻过去。
摸到地方,深吸一口气,助跑,跳——“砰”!
秦欢摸着额头半天起不来,刚才他落地的时候恰好和某个人撞了个正着。
等等…….人?
秦欢猛地回头,依稀看见旁边蹲着一个同样捂着头的人影,眯着眼睛辨认了半天,秦欢又惊又喜地低声叫了起来:“淫贼,是你?”
“说了不准叫我淫贼!”那人应声抬头,气势汹汹地瞪眼。
此人是秦欢寝室的老三,说起其绰号的来由,有一段很传奇的故事。
大学第一堂课,班主任让同学们做自我介绍,轮到他的时候,他施施然上了讲台,笑容可掬发言:“我姓夏,是在春天出生的,我爷爷希望我能光宗耀祖。”
等他下了讲台,终于有某位思路敏捷的仁兄参悟了他话中的真意:“夏……春……耀?”
某位更为才思敏捷的同学则是领悟到了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姓名的原因:“夏春耀?下****?操,丫不是一淫贼吗?”
于是小夏同学就此扬名立外,声名远播至外系。
欣喜于找到拍档,秦欢对夏春耀小小的怒气视而不见,依旧心情很好地打着招呼:“淫……嗯,三哥,我是秦欢啊,原来你也偷跑,呵呵,真好。”
夏春耀偏头瞧了瞧他,笑道:“看不出你人小胆子倒不小,你不怕教官查夜被抓住?”说话间眉梢一挑,墨染一般的长眉宛若两条长龙斜飞入鬓,俊逸洒脱之极。
认真论起来,夏春耀的五官并不十分出色,唯独这一双眉毛生得异乎寻常的好,由眉梢到眉尾,线条无比清晰流畅,好像工笔白描的墨线一般,配上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任一个表情也有一种常人难及的轩昂生气。入学不久,系里系外不少女生都知道生物制药系来了个冷俊型帅哥,他“淫贼”的名号之所以这样深入人心,除了名字的缘故,恐怕更多的还是男生们的“酸葡萄”心理作祟。
听夏春耀提到“查夜”的问题,秦欢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再说哪会有这么巧的,教官又不是天天查。”
说罢,两人相顾一笑,携手奔向美好幸福的夜生活。
两人不知道,自己这一去,成就了南大军训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着最鸡飞狗跳最最兵荒马乱最最最传奇的一夜……..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就在两人高高兴兴地祭着五脏庙的时候,某位认真负责的教官正踏上前往学生宿舍查夜的道路。
首先被查出来的是秦欢,五分钟后小夏同学用来做伪装的枕头被毫不留情地掀到了地上。
于是问题严重了——在有岗有哨的军营,在出去只苍蝇都要查明公母的军事重地,居然有两个学生半夜偷跑了!
教官知道事情重大,赶紧把这事层层上报,军区某老大当机立断地作出指示:“关门,放狗!给我搜!”
于是侦察兵带着大狼狗们出动了!
那老大再一思索:先查出一个,再查出另外一个,那会不会还有偷跑的学生?于是新的指示又出来了:“来人,给我查!”
于是全体教官都出动了!
男生这边还好,关键是女生那边。平时查夜主要依靠学校自备的女性辅导员,这会儿三更半夜的,各位辅导员都在自家的被窝里躺着,等挨个通知到她们再等着她们慢悠悠地晃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怎么办?吹哨!全体都有!紧急集合!到操场上点人头。
于是几分钟内,原本安静的军营霎时间沸反盈天!
踩人的被踩的尖叫的骂娘的,穿错衣服和人吵架的鞋带没系好摔跤的,发现摔跤的是仇人顺便踩上一脚引起打架的,以及手痒打黑拳导致单打上升为群殴的,除了没有子弹乱飞整一个暴动现场!
人是没暴动,暴动的是狗!
话说秦、夏两位同学吃饱喝足叼着牙签悠哉摇哉走回小矮墙——深呼吸、助跑、跳……汪!
秦欢脖子扭扭,表情很困惑:“我好像有听到狗叫?”
夏春耀瞪眼瞧着他脚下,脸色渐渐发白:“你踩到狗了!”
踩到……狗?
视线下移,对上一双绿油油的愤怒狗眼,视线上移,对上一张白漆漆的惊恐人脸——“跑啊!”
秦欢放开嗓子一声惨叫,随即一马当先,撒丫子奋勇向前!
妈妈咪啊!
狼狗!居然是狼狗!牙齿白森森皮毛亮噌噌跑起来嗖嗖嗖的大狼狗啊!
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和夏春耀商量:“你说,我现在承认错误来得及不?解放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
夏春耀闷着头冲锋,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句话:“你傻啊,那是德国黑背,不懂中文!”
虽然两人憋足了劲儿向百米跑的世界记录发起挑战,可是,人能跑过狗吗?
答案是肯定的,肯定不能!
所以下一刻,跑在后面的秦欢很不幸地被狗大爷扑到在地,白森森的牙齿往着他的胳臂迅速接近。
其实,作为一条经过严格训练的军犬,咬人的时候非常有讲究,没有训狗员的命令,保准连油皮都不会蹭破。
可是秦欢不知道啊,就算知道了他也没胆子拿自己的胳臂去测试狗大爷的训练水平。因此,情急之下,他脑子一昏,张开大口朝着那狗的脖子就过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家一人一口,我痛你也别想好过!
训狗员赶到的时候,刚好就目睹了这一场人咬狗的奇观……
从秦欢嘴里抢救出被咬得眼泪汪汪的狗儿子,训狗员对着秦欢瞠目而视,看那架势就好像看到鬼似的,惊恐倒是比愤怒还多些。
不就是咬了狗吗?至于这样吃惊么?秦欢很想瞪回去,不过想到人家辛苦养大的军犬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他也就没什么脾气了。
一路上秦欢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倒不是害怕旁边那位虎视眈眈的训狗员纵子行凶,而是担心会受到怎样的处理,关三天禁闭?站一天军姿?负重万米跑?记过?处分?开除学籍?……他越想越是不寒而栗。
谁想之后的训话情景出人意料的轻松。
也许是因为没什么教训学生的经验,秦欢眼瞧着面前那位四十开外的军官背着手兜兜转转了半天,然后平心静气得近乎慈祥地发问:“说说看,为什么要偷跑?”
夏春耀的情况秦欢不清楚,不过他自个儿的落跑理由是绝对上不了台面的。你想,他要是实话实说,说他力气小吃饭的时候抢不过人家,以至于天天饿肚子,逼得没办法了才出去觅食,这话传出去还不笑掉人大牙?!
想来想去,秦欢下巴一扬,表情悲壮地慷慨陈词:“彪悍的青春不需要解释!”
军官同志嘴角抽了抽,气乐了:“彪悍?你是够彪悍的!只听过狗咬人,没听过人咬狗!你也算头一份儿了!”
再转悠了一会儿,他苦口婆心地开了口:“你们啊你们,你们要我说什么才好!南大的高材生,怎么可以这样无组织无纪律……”先是一篇文彩飞扬的训话,接着话锋一转:“幸好你们平安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最后是判决结果:“今天这事,性质是十分恶劣的,我们已经通知了学校,初步意见是每人记大过一次,有意见吗?”
没有,当然没有。秦欢和夏春耀有志一同地连连摇头。
“好了,回去睡觉吧。”
嘎?这样就完了?直到回到宿舍,秦欢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处理结果,居然就这么轻易过了关?没有禁闭也没有负重跑?
对他的疑惑,夏春耀嗤之以鼻:“废话,你还想怎么样?我们到底是学生不是士兵,反正有学校收拾我们,部队何苦做恶人!”
“嗯,说得也是。”秦欢想想也对,洗完澡上chuang,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并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位训狗员正郑重其事地向军区老大做汇报:“我看到了一个黑洞!真的,一个黑洞!而且黑道里掉下了两个和鸡蛋很像的东西,然后连那东西带黑洞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