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昌明侃侃而谈:“从前一直有种意见,在旧的体制内进行改革,比如在同一个飞机制造厂内军机和民机同时共存、分线管理经营。这样做的好处,可以使军机和民机的技术、生产设备实现充分的共享,避免重复投入。同时,在市场不景气的情况下,也可以用军机的订单来提高企业的抗风险性。波音飞机就是这样做的,它的军机和民机可以按照不同的管理体制在同一个企业共存,军机和民机两者在研制上互相补充、促进,和谐健康地共同发展。”
“实际上,我想不光是我,包括在坐的各位都知道:现有体制好比是男人,改革要达到的能成为市场竞争主体的企业好比是女人,民用大飞机好比是孩子,孩子要生出来,需要男人的帮助,但最终是要由女人生出来的,而不是由男人生出来。如今要在现有体制内通过改革制造出大飞机,就好比是硬要男人通过努力来生孩子,这是一件极为荒谬的事。”
“中国要造飞机,体制问题是首要解决的,关于在旧体制下改革我不是不同意,但我的个人意见是,那样改革不见得有什么明显效果,我们应该再彻底一点。”
他拿出自己的报告书,念道:“所以,我和我的几个同行在经过反复讨论后,得出这样的意见:必须在现有体制外设立一个全新的按市场规律要求组成的企业,它可以采取股份制的形式,吸取社会资金、地方政府资金,旧体制内的航空工业企业也可以参股、合作。这种方案能彻底地改革旧的体制,使企业能真正成为市场主体。”
随着徐昌明的发言,一些外国专家涉涉点头,这的确是一种大刀阔斧进行体制更改的措施,如果真这样做到了,那么詹姆斯曾经预言的“三足鼎立”真可能成为现实。
但第二位发言人,来自哈尔滨飞机制造厂科委的袁四强却发言反对:“徐工(徐昌明从前为技术部门骨干,资深业内人士大多称徐昌明为徐工)的发言的确听起来很完美,其实这个想法我还我们厂内的一些同行也都想到过,不过徐工可能久在军工,不熟悉国内厂家的情况,恕我直言,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飞机不同于一般商品,除体制因素外,技术也是一个关键因素。我国目前飞机研制的技术在世界上还十分落后,要想制造出一架性能为市场所接受的飞机,需要全国所有的飞机研制专家的努力,一些零部件确实可以通过国际采购获得,但是一些关键的研制技术在国际上是买不来的,需要自主创新。在体制外设立一个企业,即使能获得大量资金,但是它也无法找到足够的技术研制力量,这些力量现在都由航空一、二集团所有,体制外设立的企业又很难得到航空一、二集团全心全力的支持,这样的企业即使有好的体制,也无法制造出有竞争力的大飞机,大飞机不是光用钱能堆出来的。退一步讲,这个现有体制外的企业如果真能把研制人才从航空一、二集团拉过来,但是由于大飞机研制的周期很长、我国飞机的研发力量又十分有限,这样反而会影响军机的研制。”
“所以在体制方面,我还是坚持原来的意见,在旧有的体制下进行改革,这样固然可能显得小家子气,但目前的技术力量条件下,却是最可行,也最稳妥的方法。”
袁四强支持原有的体制改革意见,又使得与会人员开始交头接耳,他的话很有道理,改革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彻底的改革有极大风险,万一砸了?谁来负责?谁又能负责?一些原本有“中国技术威胁论”想法的外国专家却暗暗高兴,因为从这里听出中国航天技术力量远没有外面传扬的那么强大。
第三位发言人是来自北京大学的谢既元教授,他面容苍老,但声音洪亮:“听了刚才头两位的发言,我原本想发表的意见有点动摇了,其实我一开始是支持徐工的意见的,但袁主任也说得不错,我们的技术力量的确还太薄弱了,所以,我将两位的意见中和了一下,提出一个新的看法。”
“我们能不能参照汽车工业改革的经验,以我国几个主要的飞机制造厂为基础,组建适应市场竞争的企业集团,打破现有航空一集团、二集团的行政管理体制。我国现行的航空工业管理体制,主要通过航空一集团、二集团进行。这两个集团实际上还是延续原有的行政管理,下属企业并没有成为真正的市场主体。我大胆地主张,撤销航空一、二集团,重新组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企业集团,可以使企业真正走上市场的道路。”
谢既元的话如一颗炸弹,坐在南面位置的航空一二集团的代表变了脸色,心里不禁骂开了:“这个教书老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撤销重组,哪有这么简单?”他们脸色一变也看在全场人的眼里,心想这下他们只怕坐不住了。
但这两位还是很沉得住气,第四位发言人正好是方严,中国资深导航系统设计工程师,他出了名的心直口快,众人见到刚好他是下一个,心想这下只怕他有更惊人的话要说出来。
果然,方严不负众望,一开口就对着一航二航开炮了,而且说得很不客气:“谢教授的观点很大胆,不过不算新鲜,89年时就有人提出将一航二航进行重组,那时包括我在内的一些学者都对些表示过赞同,但为什么不能实施,我想原因大家都清楚。”
“这种意见实质上是要完全打破现有体制,对全国的民航工业资源重新进行组合。这种大规模的资源调整将涉及到所有业内的利益方,尤其对航空一、二集团来说是很难接受的,改革的阻力将异常巨大……”
话没说完,一航代表几乎要拍案而起,幸好被旁边的人拉住了,第五位发言人见状,索怕把发言权让给了他,他忍着火气道:“各位,是不是中国飞机事业不发达的责任全在一航二航呢?这些年来我们做了多少事,中国航空有没有发展,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们也决不是守财奴,如果国家真有这个需要,一句话,我们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决不会为私人利益给改革增加任何阻力。”
方严嘿嘿一笑:“话是冠冕堂皇,不知能否做得到啊?”看到一航代表要勃然变色,旁边一位赶紧在下面踢了方严一脚,劝他别说了。
这样一来,会议气氛有些凝重了,金壮龙急忙出来打圆场:“方先生的话虽然重了点,但我相信尖锐的批评并不代表恶意,一航二航这些年来的贡献我们都看得到,中国飞机从无到有,到如今出口外销,一航二航绝对是功不可没,我们今天讨论的目的,并不是打算谁来指责谁,而是探讨一条能真正适合我国发展飞机事业的新路子,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们都是国家的人嘛,争论不可避免,但方向我们一定要明确。”
主持人不愠不火的劝解似乎没起什么作用,而后面的人发言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前面三位的意见实际把与体制有关的内容都囊括了进去,后面也最多作点补充,就连外国专家也认为中国方面对此已考虑得非常周详,已没有什么新鲜的论点需要补充,终于,发言人轮到殷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