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王府突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习惯在寂静的午后,换上男装,从梨香院的小门里出去,到后街闲逛。有时候会买一些东西,比如石头墨盒,雕花烛台,刺绣手绢,香粉,但买的最多的,还是线装医书,不知不觉,书架上已经摆满了一层。偶尔也会去叶先生的药铺,总是人来人往的样子,叶先生也很忙。叶海倒是很热心,带着我到处看看,有时应诊也让我坐在旁边,神情却还是有些局促的。阳光透过纸窗照到他的脸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层细密的汗珠。若单纯论相貌,他是比不上宝玉的,但稳重素养,远远高出前者。
他的五官长得太象一个人。以致于在扬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除了惊讶,还暗暗希望永远不要再见面。但是神情与气质却又太不象。叶海是那样光明磊落的男子,对待病人又大方热情,与店里任何一个人的关系似乎都极好,我看到靠墙挂着的一长溜锦旗,大多是送给叶先生的,但也有几顶是送给叶海的。可见他也是受到病人爱戴的。前世里曾经负我的那个男子,他的名字叫做杨晟,热爱画画与音乐,很懒,喜欢咪咪笑,尤其见到漂亮的女孩子。叶海去过荣国府数次,每次前去都是目不斜视的。不似那般世家子弟之流,眼珠乱转,专门盯着美俏丫鬟。
今天坐堂的除了叶海与叶先生,还有从大仁堂转来的柳老先生,是叶先生多年的好朋友。善治温热病。慕名而来的人很多,长队排到了门外。一时叶海的病人诊治完毕都去了,他便与我闲聊几句,说,“姑娘绝顶聪明,医书都尽读过了,只是若成医,当看诊三千,若成良医,当看诊过万。”我微微一笑,他正是说中了我的心事。只是他还不明白,或者不完全明白象贾府这样的人家,是决不可能允许年青小姐抛头露面出来工作的。只得敷衍他道,“我不过是一时的兴趣罢了,作不了大夫的,更不敢说良医了。”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叶先生脱不开身,叶海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外,替我叫了马车,待我上了车,还迟迟不肯回去。车子走到前面的拐角处,我装做不经意往后面看了一眼,他还站在那里。
其实他的心意我明白。只是在这个世界里我活得不完全是我自己,所以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只能不去理会,不去理会他定期让人送进府里的诸如阿胶等各种补品,不去理会他深情专注的目光,不去理会他一路从扬州追到了京都。
因为我相信没有人能够战胜时间,所有缘分终将过去。他是那样优秀的一个男人,只要他愿意,一定会有美好的女子陪伴在他的身边。
不多时回到潇湘馆,小丫头见我回来并不多问,更衣梳洗完毕,我端坐在书桌旁,问道,“你紫鹃姐姐怎么不在?”
“本来在姑娘头里回来了,才三姑娘差人又叫走了,我替姑娘找去?”
我一边把刚从药铺拿来的阿胶取出两盒,说:“不用了,你同外面的小蝉两个,拿了这个悄悄出去,送到姨太太家里,记住走后门,有个守门的老张,是咱们府上张华的老表舅,你们把东西交跟他,他自然转交给香菱姑娘,切记不要声张。”
她二人走后,我看了一会儿叶先生的书,喝了半盏茶,不免有些倦怠,正准备进内房休息一会儿,紫鹃等人忽然急匆匆的回来了,却也不知所为何事。
探春走在在最后面,脸色更是不比寻常,紫鹃挥手让她们都下去,我正要亲自倒茶给她们,探春说,“姐姐不必了,家里恐怕要出大事情了!”
“什么事情?难道宫里出事了?”
“林姐姐糊涂,咱们家宫里早没了人。是大舅舅家出事了。舅舅得了急症,家里早一团乱。今儿一大早那边的小厮又来回老爷,说忠顺王亲带着十几名侍卫,称是奉了圣旨搜家的。让老爷赶紧想法子呢,老爷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我心里咯噔响了一下,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天命难违,三妹妹不要过虑了。有些事情恐怕要早做准备了。”
“林姐姐和我想到一处了。他们外头的事我多少也风闻了些,虽不是什么杀头的大罪,上头真要追究下来,也难说。况咱们同王府几家都是亲戚,如何应对才能免受牵连?”
逃过此难恐怕是不可能的了。现在所能作的只是尽可能减少损失罢了。我勉强笑了笑,说,“说起来这第一件,却是三妹妹的头等大事,再一件家里的银帐须调,余下的就是遣散家仆等小事。”
话音刚落,探春就惊讶地站起来,说,“林姐姐,听你的话,莫非我们家一定要散了?”
一切皆有因有果,历史是无法改写的。何况这个下场在我看来,实在是公平的很。人有高贵而仁德者,豪富而行善者,方能家世牢固,看贾府上下,男主子在外吃喝玩乐,奴才瞒上欺下,女眷也是安尊享乐者居多,如此之家,早是一盘散沙。
我没有直接回答探春的话,叹了口气,道,“三妹妹,未来之事无法预料。不过我听老太太说了,南安太妃保媒,三妹妹到底还是有福气的。”
探春有些脸红,低下头,轻声说道,“林姐姐就会操别人的心。”
至晚间王府传来的消息,果然非常糟糕。王子腾因受贿卖官,贪污银两数目惊人,被朝廷赐酒谢罪,对外则只称暴病死了。家中资产皆被抄空,女眷几无幸免,全被送入后宫充奴。王子腾夫人当场自缢而亡。奴才有的充公,有的被卖。
又过了几天,贾政几个人全力帮忙,总算救出王仁同其家眷。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拿,两口子就这样住进了贾府的后厢房。王家是彻底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