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夹山大营,斡离不听到消息,说是耶律延禧逃去了西夏边境的金肃军一带,已经得到另一支从西夏境内前来迎接的军队保护,似乎有意前往夏国境内避难。闻听西夏人又搀和了进来,他心里固然十分恼怒,可是却也明白现在不是与西夏开战的时机。日前与夏军一战,已经令他认识到西夏兵的实力远非辽兵可比,目前大金的当务之急是对付辽国的残余势力,这种时候去招惹西夏这个强敌并非上策。西夏的问题,还是留给父皇用外交上的手段去解决吧。斡离不心里这样打算着。
所以他决定班师回奉圣州去,顺便把那些俘虏到的契丹族属、辎重财物押解东行,送到大定府献给父皇,他老人家一定非常高兴的。听说即将班师,营伍里笼罩了多日的紧张气氛终于松弛下来,士兵们开始彼此骂着粗话扎堆饮酒,又或者成群结队地跑去俘虏营里调戏契丹女俘。
大军东归,因为带了不少的俘虏与辎重,所以走得便慢,不能像平常行军那样晓发夜宿,而是天还挺亮的时候就停下来扎营,早上日头升起方才开拔。走了几日,忽然接到军情,说是南国大宋在入手未久的燕京渐渐集结部队,似乎有意东向夺取平州,斡离不一听之下大为恼怒,心想大金将士跟辽兵浴血奋战,拼死拼活地打下来的地盘,凭什么让宋人坐享其成?
再说平州现在业已由辽将张觉献与大金,就是大金的国土,宋人如此作为,岂不是当面挑衅?斡离不绝对不容许这种事情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所以他当机立断地决定,由自己带领大军兼程赶回,一来坐镇燕北,防止宋军蠢动,二来也震慑一下归顺未久的张觉,恐怕他心系旧辽故国,在金宋交逼之下竟而又去投宋,那就不好了。至于这些俘虏辎重什么的,就留一个猛安在后面慢慢押送罢了。
命令传下来,韩石听说撒改这个猛安被斡离不点名负担押送俘虏之责,不禁松了口气。若是从征平州,说不定就会与宋军敌对,虽然早知那一天无可避免,不过他还是希望越晚越好的。阿虎迭看了看他的脸色,道:“你倒象挺高兴,撒改勃极烈都快气疯了。真不明白迭勃极烈看他哪里不顺眼了,从把他归在部属,就没给过他好差事。”韩石笑了笑,并不回答。
这一次辽国被俘的后宫、诸王和大臣,大约总共算起来有一百多人。撒改一部历经战斗,减员到还剩下八百多名兵将,看押这一百来个俘虏自是绰绰有余。他安排了一个谋克在前开路,三个谋克押送俘虏随后行进,两个谋克在后赶着大车运送辎重,两翼各遣一谋克游骑警卫,余下的人全部跟随自己走在中军,一行人蜿蜒逶迤,往奉圣州方向去。
他对于这差事很不耐烦,因此行军途中也不去遵守什么扎营和开拔的时辰,每天见东方一白便即上路,一直走到太阳落山才歇。好在女真兵士都是极有韧性的,虽然连日赶路辛苦,却并没多少人出言抱怨。
这日天色已经黑了,队伍在白水泺边扎下营来,韩石跟别的兵士一起忙活着支起帐篷,点燃篝火,帮着撒改安排了哨马,只听撒改道:“韩石,你带几个人去俘虏营帐那边巡巡,莫要出什么差错。”韩石答应了一声,招呼上十几个亲兵自行去了。
一百多名辽俘分男女挤挤挨挨地关押在十多顶帐篷里,韩石过去的时候,几个金军士兵正驱赶着他们埋锅造饭,几个身体强壮些的契丹男人脚上捆着皮条、拖着石块,抬着金兵从辽军那里缴获的铁锅,在金兵看押下哼哧哼哧地从河边抬回一锅一锅的水来,给这些征服者们饮马。
白水泺是一条不大的河,曲折流入一个小湖泊中,在周围滋养出一块肥茂的草场来。去年燕京被破,辽主仓皇西逃的时候,曾经一度在此驻跸,现在这些俘虏当中就有不少是当初从过驾的。如今故地重游,自己的身份却已经从出奔的皇帝扈从一变而为敌人手里的俘虏、奴隶,性命与名声一样都是朝不保夕,心里这份滋味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说。
韩石在俘虏营里走了两圈,觉得并无异状,正要回去对撒改覆命,耳中忽然听到一阵污言秽语的调笑詈骂,中间夹杂着阵阵女子抽泣之声,旋听一个男子声音炸雷般地一声大吼,周围登时静了一静。他皱皱眉,扭头望了过去,只见一个契丹男子昂首站在一群女真人中间,把一个衣衫半解的女俘护在身后,正对众金兵怒目而视。
看押的金兵头目回过神来,举起鞭子劈头盖脸地抽过去。鞭子落在那俘虏的头上脸上,登时抽出若干深深的血痕。那契丹人挺立不动,用忿恨的眼神死死盯着每一个殴打自己的女真人。
那金兵头目一鞭鞭如同打在木头上,很快便觉无趣,恨恨停了手,眼珠一转,指着旁边几个远远躲着观看的俘虏喝道:“都滚过来!”
看那几个俘虏身上衣服,好像都是辽国文官,被那金兵一喝,登时心生惧意,十分不情愿地低着头走上前来。只听那金兵头目道:“你们给我揍他,狠狠地揍,要是揍得不用力,便用这鞭子抽死你们。”说罢,指着一个老俘虏命他翻译。
众俘虏面面相觑,看看那契丹人扭曲的面孔,谁也不肯先动手。那金兵头目恼了,挥起一鞭劈头抽在一个细皮白脸的中年俘虏身上,跟着又是一连几鞭下去,把那俘虏抽得连声告饶。
金兵头目停下鞭子,对其他几名俘虏喝道:“你们想不想学他的样子?”顺便用脚踢了刚才被那契丹人保护的女俘一脚,道:“你也给老子动手,今天便放了你。”
那女俘咬住嘴唇,露出要哭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瞧了自己的恩人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什么,闭起眼来轻轻在他肩头打了一拳。
金兵头目喝道:“他娘的,挠痒痒么?捉虱子么?给老子用力!”说着又是一脚飞去,正踢在那女俘的肚子上。
女俘面露痛苦的神色,微微弯下腰去抱住了肚子,眼泪顺着沾满灰尘的脸颊流下,在脸上绘出纵横的花样。她终于接过金兵丢来的鞭子,扬鞭用力在那契丹人胸膛上抽了一鞭。
有这一个带头的,旁人也都一轰而上,对着那契丹人拳打脚踢。众金兵在一旁看着,一面拍手一面哈哈大笑。
同胞的拳脚加在身上,那契丹人却如皮肉麻木了一般毫不觉察,先前沉默着一动不动,后来忽地仰天狂笑不已,直到给恼怒的金兵飞起数脚踹倒在地,一拥而上地拳打脚踢,还是蜷着身子发出阵阵断续呜咽的笑声。那个女俘早吓呆了,跌坐在地下一动也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