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刻。陈仓外城。
“只要凉兵敢用云梯进攻，我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恐惧……铁甲对皮甲，我看你们怎么打！”
苻坚歪斜着躺在了一条高级军官专用的皮垫上，口中兀自咒骂不已。他所在的这间民宅战前属于一家皮货铺，居住条件并不是很好，本来是预备用作一般士兵的病房的。可凉军的猛烈砲击不但给外墙造成了巨大损害，而且还顺道摧毁了外城的大批建筑，搞得秦军只能把军官们安排在寥寥无几的幸存民房当中。至于数目庞大的一般士兵，那就只能在大街上暂时委屈委屈了，幸运的能摊上一顶帐篷，不幸的就只能在露天环境下默默地呼吸硝烟，等待不知何事才会来到的治疗。
“将军请安心休息。此伤需要静养。”
石全认真地用胸带为苻坚包扎胸部的伤处，就像很久以前在乡间行医时一样。他知道苻坚说的是实话，秦军那些全身捂的严严实实的甲士如果以凉军山阵兵为对手的话，在肉搏战中至少能打出1：2的交换比，不久前冲入凉军山阵的那批秦军重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可那些甲士如果想要发威的话，凉军就必须做到以下两点：一，放弃形之有效的石弹轰击，改用云梯输送登陆部队；二，将专门应付登城肉搏的刀牌手扔到一边，把擅长平原集团作战的山阵兵赶上架。就算是石全这样的战略战术白痴，也知道凉军主帅绝对不会脑残到这种地步。
“静养？！要不是被弩臂打到，我还要亲自上阵与凉兵肉搏……哎哟！”
苻坚想要一跃而起，无奈裂骨的神经实在是太过于诚实，只一阵剧烈的疼痛就把主人给撂到了皮垫子上。当那发三式弹落下时，苻坚及时地滚到了一旁，从死亡边缘拣了条命回来，可他防住了石弹却没防住己方的床弩。那架被砸成碎片的床弩狠狠地给了他的肋部一下，造成了三根肋骨骨裂，如果不是明光铠保护最上面的一根肯定逃不了骨折的结局，那样的话就会造成足以致命的外伤气胸——这是苻坚打从娘胎里出来之后最严重的一次受伤了。
“将军。请安心静养。我必须给您重新包扎一次。”
石全完全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他再次熟练地摆弄起了苻坚的伤处，痛得少年将军一个劲地倒抽冷气。石全很感谢苻坚的受伤，尽管这样实在是有违医生的职业道德，因为如果苻坚没有骨裂的话他就没有了离开外墙的理由，只能和亲兵幢的其他士兵一起在城头战斗到伤亡殆尽为止
“轻点！这次一定要击退凉军，否则长安就……堂兄？”
正发怒的苻坚突然间抬起了头颅，眼中满是惊愕。因为原本应该在城外指挥战斗的苻黄眉，现在正满脸怒容地站在门口，身上还糊了不少干涸的血迹。
“饕餮军已经不能再战了。现在是辅助骑兵在硬抗。”
苻黄眉的语气当中透着罕见的绝望。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坚定的重步兵集团，就算拼尽全力也仍然无法突破对手的防线。现在苻黄眉已经受够了，他不愿意再去想布满人马血液的超长枪，不愿意去想射中就是一个大洞的重箭头，不愿意去想任何夺走饕餮军骑兵生命的东西。他想从苻坚这里得到一个崭新的命令，一个能够使陈仓骑兵部队摆脱窘况的新命令。
“我可以给你援军，但只能从副墙和内墙的守军里调。说到底还是兵力不足，这城里能战的步兵本来就只有一万！这么点人还要分守三道墙，还要在街区打巷战！！混帐，去年就不该去攻打凉国，否则根本不会有这个兵力缺口！”
苻坚想锤地，想摔东西，但肋骨的疼痛使他只能暗骂几句。陈仓这座要塞是有名的坚城，几百年来始终屹立不倒，但如果没有人守卫的话连个三岁鼻涕娃娃都能把城给占了。一万步兵，五千骑兵，三千勤杂兵，陈仓的这点兵力是经过仔细计算的，只能勉强保持要塞的运作，要想守得轻松些至少还要增加五千步兵。但氐秦已经没有这个余力了，这个国家说到底也不过建立了4年，动员力还远远不能满足要求。
“凉军和我们正相反啊。他们是集中所有兵力进攻一点，而且还用上了威力那么大的石砲。堂弟，来得时候我问了从墙上撤下来的弟兄，我们的床弩和轻砲目前撕开了大概二十丈的盾墙，完全摧毁了两门巨砲，杀伤了不下八百名凉军，可你知道凉军对此的反应吗？他们把车弩推了过来，明知道会吃亏照样和我们对射！现在我们剩下的床弩已经被完全压制了，根本阻止不了凉军的巨砲，外墙就要被轰塌了！”
苻黄眉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痛心，横飞的唾沫星子已然溅了石全满身。从遍布街道的伤兵群和越垒越高的尸堆，他知道宝贵的步兵已经伤亡了将近两千人，而外墙这个绞肉机还会不断地吞噬他们的生命。身为战将的苻黄眉不像长安城那些不知兵戈的显贵，他知道秦军步兵现在的窘况。也许人员的伤亡率只是20％，可是他们的重武器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体力与士气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实在是无法再支撑消耗战了。
“那就放弃主墙，以巷战消耗敌人，再凭借副墙和内墙继续抵抗……但原本要用于巷战的兵力现在全堆在外墙下面了，要想巷战就要抽调副墙的兵力，但这么做的话内城就没法巷战了!可恶！”
苻坚现在不只肋骨，连头都痛得无法忍受了。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会极大地损耗士兵们的精神，把他们往崩溃的方向推得更近，但不这么做的话陈仓只能在凉军的攻击下快速失陷，万余守军一个都跑不了。
“轰隆——”
山崩一样的巨大声响将苻坚从矛盾当中解救了出来。砖石结构的外墙在经受了三式弹的长时间集中射击后，终于因为支撑不住而坍塌了。青灰色的砖石，灰白色的石灰，仍然炽热的三式石弹雪崩一般地砸在了在墙内待命的秦军步兵，当场便吞没了一整队的甲士，并将惊恐迅速地传遍了了整个外城。
“圣战士们！现在是摘取敌军首级的时候了！用你们的刀枪，将这些文明的破坏者送入火狱！”
城外的凉军政治主官们高高地举起了训令，以极具蛊惑的语调激励了凉军本就高昂的士气。成千上万的士兵一起发出了野兽般的狂热高呼，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刀枪与弓箭，举起了保护身体的牛皮盾牌，以步兵三师山阵旅为先导潮水一般地涌向了那个足有六七丈宽的大缺口。残存的秦军床弩对凉军士兵进行了猛烈的拦阻射击，轻砲也开始抛射起了触地即碎的泥弹与“金弹”，但已经运动起来的凉军大队就好像磁石一样地吸收了这些射击，进攻的步伐丝毫没有停止。终于，第一名凉军山阵兵踏上了陈仓城内坚实的砖石地面，将手中的超长枪恶狠狠地刺进了一名秦军甲士的口中。伴随着缓缓滴下的粘稠脑浆，城墙内侧的血腥战斗拉开了序幕。
“退回副墙重整！将所有伤员转移到城外！”
——以免被凉军合围。苻坚没有说出这句话。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正躺在担架上进行紧急转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不想再打击步兵们的士气了。凭借着超长枪与不惧生死的狂热，凉军在伤亡四百多人后硬是把秦军步兵赶离了城墙缺口，开始马不停蹄地向陈仓外城推进了起来。与此同时，同样来自步兵三师的刀牌手们也攀上了城墙，开始干净利索地清理起了秦军的床弩部队，在很多地段甚至能逼得整伍的秦军跳下城墙。与此同时，一直在砲兵阵地两翼防守的步兵一师也开始了向城内的移动，在他们的枪尖上挑着一颗颗的秦军首级，其中甚至还包括了指挥辅助骑兵的汉族军主。在这样的刺激下，溃逃的秦军士兵已经达到了三位数，剩下的人员也已经到了极限。
“退回重整是可以，但不要再死守了！你听到城外的马蹄声了吗？！”
在嘈杂的背景噪声当中，苻黄眉现在只能大声喊话，否则别人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喊杀声，呻吟声，哭闹声他都忍受，但万余马蹄一起敲击地面的巨大声响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第二军军骑兵师已经开始了渡河，包括一千名具装骑兵在内的凉军骑兵即将封锁秦军所有的逃跑路线。
“把所有的骑兵残部集中起来，尽全力阻挡凉军骑兵的步伐！城墙上那些没被搬走的床弩也会支援你的，快去！”
苻坚拉住了苻黄眉的护颈，冒着肋骨骨折的危险对堂兄吼出了命令。坚不可摧的三道城墙，埋葬敌人的巷战街垒……如果没有数量充足士气高涨的士兵，那这些就只是石头墙和空房子而已！现在的秦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苻坚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分配他们去守城，而是如何把他们活着带回去。
“放弃陈仓要塞！”
苻坚苦涩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浑浊的泪水渐渐地划下了脸颊。
“烧掉这座要塞。不要留下寸砖片瓦！”
大街的另一端，以胜利者身份踏入要塞的张辉，也在同一时间对部下们发布了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