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张辉难以置信地盯住了伊集院的脸。他原本希望伊集院是山本五十六、井上成美、米内光政这三名亲欧美将官的追随者，至少也没有被军国主义思想洗脑太狠，那样双方的谈话能够轻松一些。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名飞行员对军国主义日本的未来看得是相当透彻，已经快赶上上述三人的水平了。
“广志将军大概觉得我的看法在当时的日本人当中很异类。我的飞行员同僚们也大多这么看。”
伊集院的脸上露出了落寞的神情。在全民狂热化的旧日本，头脑清醒者通常会被视为异类，比如那位不顾FQ威胁坚持教授英语的井上成美。伊集院义正，也早已经受够了周遭人等的白眼。几乎是发泄地，他开始在张辉面前分析起了日本在二战中的走势：
“他们为什么不睁眼看看呢？以日本的国力，战败没有任何悬念。中途岛的豪赌失败后，山本提督速战求和的思想已经不能实现。南洋的石油虽然丰富，但已经丧失战略攻势的海军却无力防守，国内工业也无法提供足够补充，剩下的战舰在美军庞大数量下迟早会被耗光。中国战场则会完全成为消耗陆军兵力和资源的黑洞，完全没有任何收益可言。至于被东条之流当作生命线的满州，驻扎那里的关东军早就被苏联红军钉死了，纵有百万大军亦是死棋。我预计日本会在4年内，因为过度消耗而败战，最终被战胜国——自然包括中国共管。广志将军，想必四国就是在那时被割让给了中国吧？”
“……很抱歉不是。日本确实是在1945年8月15日无条件投降的，不过由中，日，朝组成的东亚联邦却是在2024年成立的，日本在战争最后阶段对美军倒戈相向，因此也没有被吞并。另外，联邦成立时的中国也已经不再由蒋介石掌权了，中国**在1946－1949的解放战争中获胜，然后就建立了全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蒋介石政府不但没有争取到占领区，而且为了内战放弃了在日本的驻军权利。”
伊集院对自己国家的悲观态度，连张辉都觉得有些过分，不得不出言纠正他的错误。当然，伊集院的大部分观点张辉都是赞成的。
“在3年之内就取得国家政权？了不起。另外广志将军，中日两国在战后的发展都很引人瞩目吧？”
这个穿越来的日本飞行员不但准确地预言了日本在战争中的走势，而且也准确地预测东亚地区在战后的发展趋势。张辉不禁对其刮目相看，主动帮他倒了了一杯清酒，满脸喜色地说道：
“中国在50年代受了苏联很大的恩惠，在朝鲜战争中败给中朝联军的美国也把日本作为了扶植对象。不过你是对的。中日两国在战后的发展的确令全世界瞩目，2023年的日本还与中国一起把美国赶出了东亚圈。”
“为朝鲜战争中的中国军队干杯。为21世纪的联邦干杯。”
伊集院说罢便举起了酒杯，两人心情愉快地将清澈的液体一饮而尽。伊集院的这种想法张辉是理解的，很多日本人虽然能够接受战败的事实，但对那些种马一样的美国大兵总是耿耿于怀。对于能够战胜美军的黄种人军队，他们都会对其抱有好感。
“伊集院兵曹的学识与谈吐，与我印象中那些只会哇哇乱叫的日本兵完全不同。想必您一定受过高等教育吧？”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张辉自然地开始和伊集院拉起了家常。按他的估计，对方至少也得拥有大学学历。
“我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史学专业，并且进修了汉语。毕业后我曾想进研究生院专攻中国古代史——可是开拉面店的父亲硬是要我从军。他说我家祖上是侍奉甲斐武田家的赤备骑兵，但江户时代之后却再没出过一个军人，因此我必须入伍，还必须当上海军飞行员。真是个固执的老人家啊。”
提到父亲的时候，伊集院的眼中似乎有一点潮湿。他和张辉都知道，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父亲是再也无法与儿子相见了。
“我是从一所没什么名气的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我父亲也是强行把我送入了军队，在这方面我们两个还真的挺像。不过恕我直言，伊集院你参加的可不是什么正义军队。”
张辉没有顾虑什么，直接说出了内心的感受。被称为日本文科第一的早稻田大学毕业生——伊集院义正的这个属性确实让张辉咋舌不已，不过大是大非的问题他是不会让步的。
“我知道的。就算军方一直对国内封锁消息，纸也是永远包不住火的。陆军和海军做的那些垃圾事情，比如南京的屠杀，华北的扫荡，强迫东南亚战俘进行的死亡行军……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数据，但从听到的传闻来看都是足以判处******罪的暴行。广志将军，虽然我从来没有参与其中，但我还是要向您道歉。”
伊集院义正离开了座垫，真诚地张辉叩首道了歉。一时间，张辉只感到百感交集，他真想把那些整天叫嚣侵略有理的日本右翼给抓回来，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日本人真正的榜样。
“如果日本人都像伊集院这样敢于直面历史，东亚联邦的成立绝对不会如此曲折。伊集院兄，你愿意入什凉国吗？这个国家现在急需大量人才。”
张辉接受了道歉，不但亲切地将伊集院义正扶了起来，而且把称呼从“伊集院兵曹”换成了“伊集院兄”。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表示友好，另一方面也有着收罗人才的要素。自从把王猛连哄带吓地弄过来之后，张辉似乎就对收罗人才上了瘾。
“让广志将军如此谬赞，在下实在惭愧。我的历史学的很粗浅，驾驶技术在管波分队里也是倒数第一，实在是没有做官的胆量。我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从父亲店里学到的厨艺，我打算将这个做为谋生的手段走遍整个中国，以便完成我儿时的夙愿。很抱歉，希望将军能够谅解。”
伊集院微笑着拒绝了张辉的邀请。他知道，如果在张辉手下为官的话，他将会衣食无忧，他将会广受尊敬。再也不用担心关卡的盘剥，也再也不会遇到劫掠的乱兵，他可以在这个时空过上惬意的生活，刚刚来到山东时被人当作怪物满山追打的经历也再也不会重现。然而，伊集院的梦想是走遍全中国，亲身接触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做官的吸引力与这个梦想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呵呵，伊集院兄不愿做官，那我也绝对不会勉强。只要你在凉国境内旅行，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一位官吏敢于刁难你。”
张辉也没有强迫伊集院为官。以伊集院的才能，到郡县做一名地方长官是很合适的，可是终究人各有志，既然伊集院对凉国并无威胁，那么就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周游列国吧。
“多谢广志将军。非常惭愧，在下身上没有什么珍奇珠宝，只能以家传战刀相赠。请您务必收下。”
伊集院取出了一直放在身后的狭长木盒，恭敬地将其捧给了张辉。躺在里面的一把长约一米的武士刀，而且与张辉先前的那把廉价仿制打刀完全不同，这是一把刀身狭长更利于骑战的太刀。从古旧的鲨鱼皮鞘与精炼的贝壳装饰来看，伊集院的这把太刀已经在家中传了有些年头了。
“这是？”
张辉被太刀吸引了。他问话很急切，用失礼来形容也没什么不妥。
“我家先祖于三方原讨取（斩杀）一名德川军侍大将，御馆大人（指武田信玄）战后以佩刀相赠。广志将军，我在剑道上毫无建树，这把刀还是由您来用最为合适。”
伊集院很坚决地奉上了太刀，任凭张辉怎样推辞就是不收手。原有佩刀损毁的张辉，也只能收下这份贵重的礼物。
“这是友谊的象征。伊集院兄，凉国的张辉从今天起就是你的朋友了。”
张辉郑重地用双手接过了这份重礼，亲口向伊集院承诺了友谊。这次氐秦之行不但带回了以绫波薰为首的八名穿越者，而且还成功地说服了王猛，并且与面摊老板伊集院建立了友谊，收获不可谓不多。有了这些之后，他可以更加安心地返回姑臧，返回就在国内的另一个战场：
国主与士族之间那个永远残酷无比的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