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师徒俩对话之时,那碧绿欲滴的竹楼间骤然传出了一个曼妙之极的声音:“佳客远来,未曾出迎,还请见谅。”
那女子只说了十二个字。而这十二个字却竟有十二个音阶,声调各自高低不一,层层相叠,如钟如罄,犹如雨打琵琶,叮淙悠扬,在这方草地上空袅袅回响。轻轻巧巧的一句客套话儿,竟被她说得宛若一曲余音绕梁的泣诉悲歌,让闻者禁不住就跟着那语气中的凄意而黯然神伤。
王遥的心神也不由自主的便跟着那字字叠音而起伏不定。他似乎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独倚瘦楼,红颜薄命的窈窕女子。她的青春美貌随着岁月的逝去,一天天的衰老,可心上人儿却迟迟未曾再来。于是,她便只有一日复一日的在自己窗前低吟浅唱,希望自己的倾情一曲,能使心上人回心转意。
就在王遥情不自禁的便想向走上前去,把那个苦命的女子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的时候,一声清喝陡然在他耳边响起。这喝声就宛若一股洗心涤尘的清流,霎时间,便将他满腹绮思扫了个干干净净!
王遥猛然一惊,骤然回过神来,然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那片翠绿的草坪边,眼看就要踏了进去。道士微微昂首,站在他的身旁,显然刚才那将王遥唤醒的一喝,便是出自他的口中。
只听道士旋即朗声道:“故人负罪,贸然登门,苏道友还勿见怪。”声调平和清冽,可那满地的绿草白花却像骤遇了一场无声无息的狂风,叶身花瓣都于霎时间被卷得朝那竹楼方向匍匐倾倒。
这一声之后,竹楼里顿时鸦雀无声。半晌,那个销魂的女声才又响起。声质依然缠mian婉转,悦耳动听,可却已是再无之前的那股媚惑之意:“我娘现在不在,你们有什么事改日再来罢。”
道士微一沉吟,道:“既然如此,待得苏道友归来,你便与她说,终南故人携逆徒明日再来登门请罪。”说罢,道士牵了王遥的手,便要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那竹楼的青色门扉突然开了,里面蓦然闪出一个青衣少女,焦急的喊道:“可是清玄真人?”听那曼妙优美的声线,却正是之前那个女声。
道士转身一笑,道:“正是贫道。”
只见那少女似极欣喜的叫了一声,旋即急匆匆的向王遥二人跑来。在她快疾的小巧莲步之下,那一坪青翠的草地上也随之出现了一方方玉白色的大理石块,供她踏足。
她踩着那条骤现的石径,眨眼间便奔到了道士身前,拽着他的宽袖就往竹楼回跑,口中尤自急急呼道:“真人,真人,快去救救我娘!”
道士也是一惊,顺着那青衣少女的拉扯就往竹楼快步行去,嘴里不忘问道:“苏道友可是出了何事?”
青衣少女回道:“我娘她……”
她怎么了?王遥很想知道,可是他已经听不到了。方才道士被那少女一拉之下,便放开了他的手。而后待到他们走入了那片草地之后,对话声就宛若刀切般嘎然而止。就连王遥在后面大声急呼,他们也似毫无所觉。王遥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道士被那少女拉进了竹楼,只留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这草坪这边,寸进不得。
这草地绝对有蹊跷。此刻这是白痴都明白的道理,王遥自然也非常清楚。现在草地上的石径已经随着那少女回去的步子再一次的消失了,此刻又全然是绿油油的一片,没有一丝人工修剪过的痕迹。
不禁再次左右打量了一下环境,只见这条街巷的四面八方俱是青石路,红砖墙,褚楼梁,白璃瓦,只有自己面前这儿,在两栋粉楼画苑之间,赫然多出了一块天然的绿色草地,真是显得突兀怪异之极。这就好似在繁华闹市中长出了一片原始森林般,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协调。
王遥就这般一边感叹着这道术的神奇,一边等着楼中来人,可是直到他等到了太阳下山,月兔东升,那竹楼里却仍是鸦默雀静,没有一点儿动静。甚至连一丝灯光也无,黑漆漆的一片儿,就宛若一栋鬼屋。
可此刻,这条巷子的其他地方,却又热闹非凡起来了。
月明星稀夜,寻花问柳时。
只见那街头巷尾,也不知是从何处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人。士子书生,商人武夫,各色人等,皆来来往往,携臂把腕,络绎不绝。每张面孔皆带着一副春风得意的笑容,和身边的友朋谈笑风生,时而还随风吹来几声放肆的淫词秽语。
正从王遥身前走过的那几个一脸粗豪的青衣汉子,在言辞粗鄙的讨论着哪个院子里的姑娘更美,床上更有味道。而在不远处的那几位白衫书生却是故作淡然的微摇着手中折扇,迈着文质彬彬的步伐,轻声赞叹某个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娘子的色艺双绝。
王遥不禁有些焦躁起来,又仔细看了看面前那坪草地,此刻草茵的青色已被浓厚的夜色笼罩,黑压压的一片儿,只有自四周的秦楼楚馆之中映射而来的些许灯色烛光在其中幽幽荡漾。
王遥略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踏了一只脚进去。
旋即,在他的六识之内,周围的人声车响陡地归于静谧,只有自身的呼吸和心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直若惊雷阵阵,震耳欲聋。大千世界皆于他的眼中隐约模糊起来,好似淡墨轻岚,水晕山漪,写意十分。唯有那一足,和足下那丛青草,越来越亮,宛若东升旭日!
就于这寂静之中,忽而,有一细小草茎于他的足下悄无声息的一折为二。王遥骤觉脑中“啪”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一根紧弦被刀割而断。其断裂之声如箫音细呜,若有若无,其弹射之力却仿若重锤,力压千钧。
他的身体似乎于刹那间被那两根骤断的弦击成了万千残片。片片凋零若秋叶,于四处飘洒飞舞,游荡于天地之间,寂灭于九幽之下。他的心神也仿佛被那利若刀锋的弦割成了无数肉眼难辨的丝缕,种种离情别绪,酸甜苦辣于其中纷至沓来,腐蚀心神,侵占灵识。
弦断,则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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