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微张着口,石化。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其中是不是带着“出阵”这两个字?但罗密很快反应过来,看向寻崧,问的很认真:“只有一个人?”
寻崧同样很认真地回答:“一个人。”
“那你呢?”
寻崧静静地望着他。
罗密啊了一声,心中明白了寻崧的意思。紧接着,他干脆利落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不要。”他的确很想出阵,也有必须出阵的理由……可是很显然,寻崧帮他出阵会让他本人生还的可能性变得更渺茫……只为自己的需要,置他人的生命于不顾,罗密无法做到……就算,这个需要,关系着对罗密来说很重要的人的性命,也是一样。在罗密看来,每个人的生命都弥足珍贵,没有谁有权力去剥夺别人的生存权。
寻崧拧起眉,语气便有些刻薄起来:“我可不是只在帮你,你出阵之后找师傅来破阵对你来说会是那么难的事?”
“这样的话,换你出去不也可以?”
寻崧的眼睛里现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不在这里,你能够坚持多久?”
让罗密懊恼的是,寻崧说的是事实。没有竹火重焰的保护,在寒塘如此寒冷的地方,他能够坚持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不久前的亲身经历,足可说明这一点。
“而且,我也不太确定用那种方法是否真的能够奏效。”虽是针对罗密的话而来,仿佛只是为了表明寻崧提出这种建议并非出自善意……但那位师兄眼中隐约的担忧,还是说明了他真实的心情。
罗密洒然一笑:“万一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我们俩都要死。”尝试之后最坏的可能,才是如今什么都不做等死的结果,那么该怎样做也就不必多想了。
寻崧道:“那我开始准备。”
罗密好奇地看着他盘腿坐下,竹火重焰被端正地放在寻崧的面前,闭着眼睛的少年双手前伸,结出繁复的手印。几乎在同一刻,罗密已经知道寻崧准备采用什么样的方法,他的面色变了变,最终却没有打断寻崧的准备过程。
使用超出自己程度的功法的确是铤而走险的方法,可是不尝试就放弃,谁又能甘心等死?
寻崧不断打着手印,这是碧篁派的天竹舞法决。
他不久前才学到这门功法,但真正开始之后,竟是意外地熟练。
寻崧心内一片清明,脑海中只剩下法决……随着那一双手掌翻飞舞动间,罗密依稀看到漫山遍野的青翠竹枝在风中摇曳起舞,像一出戏,舞出一场聚散,戏终,叶片儿哗哗落下,碎碎飘去。
公鸡灯笼里的火苗也随着这手印跳动着,寻崧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最后两掌相贴,一上一下,张开的指尖有如竹叶,静静悬在竹火重焰之上。
倏的一下,一股又温暖又清新的气息从火苗中心窜出来,直直朝罗密身上贴来。
寻崧的声音低低响起:“凝神屏息。”
罗密闭住气。
“体会这股气息。”
罗密感觉到身边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层层地将自己包裹在内。
寻崧展眉一笑,面色惨白,但神情却分外轻松,仿佛卸下重重的包袱,“好了,现在你拿着它,慢慢地开始,向前七步,再向后七步,应该就可以发现生门所在。”
罗密干脆地提起竹火重焰,接下来却迟疑了,看着寻崧,嘴唇动了动。
寻崧厉声喝道:“别浪费时间!”
罗密被吼得一愣,脚下马上动了,上前七步,退后七步。
寻崧看着罗密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身子晃了一晃,再也无法靠意志支撑住,身体软软坠下地。天竹舞到底是更高深的功法,以如今他的境界来用还是太勉强了些。经脉丹田空空如也,心口像缺了一块漏着风似的,空虚得无法自持。
寒意顺着那空缺,不断侵袭……
……
……
前后七步之后,寒塘还是那个寒塘,罗密眼中所见却摇身一变,不再水雾朦胧。
生门!
心中大喜,罗密提着竹火重焰就向前奔去——脚下没来由地一滞,身体也凝滞住,好象有无形的网挡在前方——明明看着那生门近在眼前,短短的距离却仿若咫尺天涯,怎么也无法接近。
上一刻的喜悦化为乌有,剩下的是无限的失望与对自己的痛恨。
娘的!
只剩下这么一点距离,怎么就越不过!
罗密越是想迈步过去,身体就越是无法动弹。狠狠地咬牙,齿间弥漫着血液腥甜的味道,倔强的少年不愿屈服,把竹火重焰紧紧抱在胸前,正要做最后的努力。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叹息中含着关切:“只要再等片刻,我就能够找到你们了。你那师兄想的法子倒是很好,只是功力不够,也难怪你无法完全出阵了。”
罗密愕然地睁大眼,果然看见苍竹熟悉的面容。
苍竹只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身边的空气开始流淌,被捆绑住的感觉顿消,罗密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新恢复自由。
少年欣喜若狂,朝着师叔露出安心的笑:“师叔,你收到我的传讯了?”
苍竹回他一个淡淡的笑容:“收到了。”
罗密扁扁嘴:“那怎么现在才到。”
苍竹温柔地抚过少年的头顶:“你们的气息和我玉符的气息均被这阵法所掩盖,所以现在才找到你们,抱歉。”
罗密心里哪会真的责怪这位师叔呢,叫道:“对了,还有寻崧师兄,师叔快去救他!”
苍竹颔首道:“我这就去,你且先在此处等候片刻。”
罗密应道:“知道了!”
少年此时的心是雀跃的,顺利地从那寒竹化影阵中脱离出来,又被苍竹师叔所救,想到这神仙般的师叔,他能够肯定寻崧一定不会再有危险。
一切都这样好。
罗密靠在身边一丛竹子上,握住戴在颈间的石头,轻轻摩挲着,从手心传来体温般的触感……阿渺,我没有死,我还有机会……还有苍竹师叔,阿渺,你知道吗?他就像是能够让人全心依靠的兄长,会让人忍不住亲近。我很喜欢这样的师叔,你也一定会喜欢吧……罗密把心脏形状的石头捧在手里,贴在脸颊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石头忽然发出微微的青光。
罗密的脸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他猛地松开手,石头划过一个弧线落到胸前……血色慢慢抽离,罗密的脸色渐渐比雪还要白……
他站起来,手紧握成拳,身体按捺不住的颤抖。
那是心在颤抖。
刚才那下刺痛像是一个提醒,提醒他看清某些之前被遮蔽的东西……似乎对于他和寻崧在一起,苍竹师叔一点都没有惊讶……更确切的说,苍竹师叔分明早就知道罗密和寻崧在一处,所以才用的“你们”一词。
由此,罗密想到更多……比如谁会在寒塘设下这样的阵势,比如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设下,又不被苍竹师叔发现。
答案呼之欲出,而且,似乎是唯一的。
罗密向与寒塘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可是回头时发现距离并未拉长。等待的时间已经不短,苍竹依然没有带着寻崧出现在他面前。
罗密很苦很苦地想,可以把似乎那两个字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