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集团!”叶伦手握名片,皱着他轻度近视的双眼以便更好的凝视,“江河信息科技集团,高级技术顾问,——这公司,”他转脸对着叶维说,“这是个大公司呀,小维!技术顾问?你在里面做什么啊?”
“还没上班,可能是网络技术。”叶维不咸不淡的回答,他对于被迫干这个工作很有些不是滋味,如同有什么不舒服的东西卡在心里以致耿耿于怀那样。
“滴滴!”从樊庆东身上飘出了声响,他快捷而流利的掏出一只很罕见的咖啡色触摸屏手机,看了看,看完后瞧向叶维,欲说无语。
叶维很自然的将抱于腹部的右手从左手的臂膀处抽出来,右手肘顿在左手的手背上,用拇指斜抵着食指,贴着左鼻孔向右划了一下又划回原位静止住,想:
“这个Y5系,一名小小的警卫都是老油条,办事都已经是悄无声息,滴水不漏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呢?”
他估计这会儿樊庆东接到的是诸如什么专家到来的消息,但樊庆东却因为叶伦在场而忍气吞声,一动不动,就连“借一步说话”之类的表示都没有。
樊庆东在静候着叶维做出反应,这事儿他不急,他相信叶维比他急。不过,表面上,他却流露出急不可耐的样子。
不到五分钟,一名身材高大,目光深邃,神采奕奕的欧美中年白种男人登场了。
此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带着一名年青的,还算英俊的,像他的助手似的却异常认真严肃的欧美男人。
还带着一名金发碧眼,丰满,漂亮勾魂,顾盼神飞,可遇而不可求的年轻女子。
他们在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医院领导的陪同下走来,令叶伦为之一震。此三人在抢救室门前的一间办公室里换上白大褂后,便匆匆的进去了。
12月8日凌晨2:55。
随着抢救室的那亮着的“抢救中”的灯光的熄灭,叶维怔怔的屏住了呼吸。
然而结束了。
父亲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血肉模糊,斩钉截铁,像一个勇往直前的男子汉那样——跳进了死亡的深渊。
那些各种层次的专家们一个个的身着象征神圣的白大褂,或垂头丧气,或淡然麻木,或疲倦,或饥饿,或精神抖擞,走了出来。
叶维坐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响。自从看到“抢救中”熄灭的那一瞬间,他就不再动弹了。听到“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也没有动弹。
叶伦站在抢救室的门边,凄凉地缓过神来,挪动脚步边走进抢救室里去,边痛苦地摸出手机,他需要给鬼使神差地回家去的家人一个准确的消息。
时间在深夜里一秒一秒地跳过,掷在地上,掠过墙壁,穿透人心,奔流,狂吼,默然,暗渡陈仓……
最后席卷了很多珍贵的或不珍贵的东西一去不回,谁也别想抓住,它不会为谁停留,不会为谁重来。
时间把地球送来,把生命送来,把爱情送来,把美酒和诗歌送来,把高傲浪漫和低贱下流送来……然后,就像把父亲卷走一样,逐次的把这一切都卷走。
叶维的心空了。生又怎样,死又怎样?伟大又怎样,渺小又如何?聪明又怎样,愚蠢又如何……
他顿觉有一种极大的愤怒,一种被人当猴耍着的感受,——是什么让自己来到这儿,然后却把自己糊弄了一通之后又卷走,烟灭的?
他想起了猪,人们为了满足肠胃而养猪,养壮了便宰而食之。
是谁?他想,是谁带他到这儿来的?是谁让他时而战战兢兢,时而幸福满足,时而沾沾自喜,孤芳自赏,又时而盲目乐观,诚惶诚恐地一步步活着的?
究竟意欲何为?凶手!凶手!他想。
聪明的人和愚蠢的人比较而言,最大的谬误就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被玩弄,而愚蠢的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3:06。
他飓风般的扑进抢救室里,他粗暴地掀开白布,他死死地盯着血肉模糊,好像很安然平静的父亲,这房间令他窒息。
父亲已不属于这儿,也许父亲会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守望着他,犹如小时候他在花园的石梯上学走路时那样,也许父亲已经完了,结束了,不再有了,唯一余下的就只有这副冰寒而且等待着化为尘土的骨肉。
这副面目全非的骨肉之躯,这副饮含着无尽的遗憾及困惑却又甘愿一死的尸体,没错,他想,正是父亲……
他走在大街上,他的心是空的。
此刻,阴雨完全停了,好像跟着父亲去了,被父亲带走了。
好像父亲事前知道他要走到大街上,而把阴雨带走以免把他淋坏,以尽到最后一份关怀似的。
樊庆东开着车远远的跟在他的后面,樊庆东不敢靠近他,不敢看他那仿佛能杀人于无形的眼神。那令人毛骨悚然而空洞如黑洞般恐怖的眼神,任谁也不想再看第二眼的。
然而樊庆东还要生活,并且想生活得很好,他要追求一个男人的尊严,那就是名利。
幽盟既可以给他名也可以给他利。他家有娇妻,有可敬的父母,有可爱的女儿,一想到这些他就充满幸福,即便受苦也非常愿意,甘之如饴。
所以,樊庆东服从上级的A级命令,这意味着如果叶维出点什么事他也得跟着出点什么事,甚至严重数倍,如果叶维死了,他也必须跟着去,仍然做叶维的跟班。
“这是命运,”樊庆东看到叶维走入了一条漆黑的小路,急忙下车,一边心里盘算着近身潜在叶维的身旁,一边模糊着念头,“选择一个职业或者一项事业,是男人的就必须义无反顾地坚持做好。人生是经不起太多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