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MICHAEL的车里,手心紧张得有点冒汗,虽然他的衣服和表情看上去都很随意。
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有他那长漂亮得无可挑剔的脸吧。我琢磨。
很多漂亮的人,接近了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如果不巧这个漂亮的人还具有一定的身份,那么压力会成倍加剧。虽然这个定论后来在碰到狐狸时被我一举推翻,至少在那个时候,我还是那么单纯地坚信着的。
“在看什么。”不知不觉目光在他脸上停得久了点,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右耳的耳钉随着他的动作在黑暗的车厢里闪过一丝幽光,星星似的一点。
我有点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MICHAEL……你知不知道张梅。”开出口,没想到会是这一句,我和他因此而都愣了愣。
这是个在心里头憋了很久的问题,公司里的人给我的答案让我难以接受,而虽然一直都很想听听作为公司的老板,他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但原本我是根本没打算就这样直接去问他的。因为那会显得很冒失,对于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新人来说。
“知道,那个做美工的。”干脆的回答,肯定得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她最近几天都没来上班……”
“她辞职了。”
“辞职?”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的是怎样把他的话同公司同事说的话拼接到一块儿。
沉默了一会,忽然想起又一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我再次开口:“……那你有没有感觉……ADA和张梅长得很像?”
“很像?”再次回头看了我一眼,他似乎笑了笑:“是么,张梅长什么样,其实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好象比你早来没多久。”
“哦……”我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的回答听着合情合理。一时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我沉默着看着窗外那些一道道从玻璃上划过的雨丝。
只是脑子里依旧困挠。
困扰着两个问题。一个是同事为什么要说小张失踪了,一个是明明在天井里出现的小张,为什么一转眼的工夫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得干干净净。而MICHAEL的话,看上去似乎明确了不少东西,可是根本上又没有解决掉我任何一个问题。
琢磨着,脑袋沉甸甸的有点发涨。我这人比较笨,是经不得几根线的问题同时推敲的,一推敲脑子就会糊涂,一糊涂就会犯困。所以眼皮子不知不觉就沉了下来,我别过头对着窗偷偷打了个哈欠。
“困了?”视线仍对着车窗外的路面,MICHAEL问。
我没言语。
“LISA说你经常会在公司加班,为什么,工作做忙不过来?”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支吾了两声。
车子转弯,碰上红灯,他停下车:“听说你姥姥刚刚去世。”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个,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现在一个人住?”他又道。
踌躇了一下,我点头。
“所以不想回去,”绿灯亮,一踩油门,车轻轻滑了出去:“是不是。”
又一个转弯,有点突然,我头撞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肩膀上有着他头发香波残留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我听见自己开口:“在家感觉很陌生。”
“为什么。”
我没回答。
自从姥姥过世之后,会有意无意地晚回家,似乎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很多时候是没有目的性的,在找到工作之前。那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就在热得蒸笼似的街上逛着,看着一辆辆车一个个人从边上走过,听他们发出的声音,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知道每次回家,看着静得只有你呼吸和脚步声的房子,还有那个一团漆黑,但到处留着那个你所爱亲人的痕迹的小店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只是本能地抗拒着这样一种感觉。
“你在害怕是么,宝珠。”出神的时候,听到MICHAEL再次开口,而我微怔。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中文名,用那种带着卷舌音的奇怪口音。而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来自香港的男人,除了英文名他记不住任何中文名,甚至包括他自己的。
那会儿头仍旧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是忘了应该离开还是怎的。我看着窗玻璃上倒映着的他的脸,薄薄的嘴唇,尖挺的鼻梁,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深陷在阴影下深邃的轮廓里,有种莫测的好看。
“我只是觉得慌。”有种想说些什么的冲动,我回答:“一个人坐在家里,有时候心会很慌。”
“就像今天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的感觉?”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之前刚把你叫住的时候,我看到的你的眼神。”
“是么。”
“也因为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么。”
一辆车从边上驶过,离开瞬间车头的灯光让我们车厢里亮了亮,那一刹我看到他专注于路面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我,用一种有点闪烁的眼神。
然后周围一下子又暗了下来。
他的眼睛再度隐入黑暗的轮廓,而我这时才惊觉地离开了他的肩膀。
坐正身子的时候我看到他嘴角微微地扬起,似笑非笑,我尴尬得脸红。头不自禁转向窗外,他一只手突然伸出搭在了那扇车窗上,不偏不倚,盖住我倒映在车窗上那张郁闷得鸵鸟似的脸。
而目光依旧是对着他面前的道路,由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奇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