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数十载,两个曾经擦身而过的男女各怀心思,笑嘻嘻的看着对方。
余安邦却在一旁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脸上都带着笑,可帐篷里流转的气息却如同冰霜一般,刺在他背上一阵阵生疼,他偏头看看自己的师父兼主人,又偷眼看看上座的渊嬗夫人,早就听说羟古雄主的妻子是天朝女子,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位女中豪杰,竟然可以在白大人面前游刃有余…
“你很了解我,白大人。”莫愁缓缓开口道:“我受过的威胁何止今天一遭?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请回吧,至于是战是围,悉听尊便。我羟古勇士们的刀剑也并非摆设而已。”
白杰笑了笑:“你果真没有令我失望。看来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并没有消磨你的锐气啊,夫人,我只是来打个招呼,看在故人的份上给你指条生路,但是如果夫人不领情,我们也只有在战场上见面了,就此别过。”他抬手作揖,却还没来得及转身,身边的少年急匆匆的开口了:“渊嬗夫人!现在就做决定,是不是太轻率了呢?!”
从白杰脸上闪过的惊讶,让莫愁明白了这并不是串通好的说辞,她开始有些好奇起来,这个看上去比她的大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竟然会有什么惊人之语吗?她看着他说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夫人也是天朝人!同时又是羟古的渊嬗,您忍心看着自己的同胞与子民在城下拼死交战吗?!”余安邦紧张得一头冷汗,他甚至不敢看身边白杰的脸,两眼紧紧盯着莫愁:“依照现在的情势,还有可以回旋的余地啊!如果夫人愿意点头,天朝军队完全可以临阵与羟古结盟,共同抗击伊琉斯的入侵!这样的同盟,难道不会比与伊琉斯的结盟更加牢固吗?!…”
“住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白杰突然出声打断他。
莫愁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这孩子的提议固然莽撞,固然天真,可是却激起了她尘封已久的回忆。当年吃尽苦头,千里迢迢来到大漠,为的不就是天朝的和平吗?公主舍生忘死,她几番生死,曾经不也是怀着和平的憧憬吗?可是那些理想现在到哪里去了?仇恨、怨恨…纠结在一起的爱恨情仇,原来已经将他们推上了这条不得不战的道路。
有一瞬间,她看向白杰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从前的她,但很快又恢复了羟古渊嬗的面容。
“请不必责怪他。”她微微扬起嘴角:“孩子,你的提议,也是我,以及千千万万先祖曾经的愿望,可是有些事情一旦铸成,就永远都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要相信,战争绝对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她的声音很温和,余安邦在她的神态里似乎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影子,可是还不等他来得及细想,白杰已经一声不响的回过头,大步流星地向帐外走去。少年连忙跟了上去,却在出账门的时候被一只猛然间伸出来的脚绊了一跤,狼狈的摔倒在泥地上!
周围的羟古士兵哄堂大笑起来!余安邦又羞又气,连忙爬起身来,涨红脸看着冲着自己得意大笑的始作俑者。这身披铠甲的羟古少年看上去比他年纪要小一些,身材却比他魁梧的多,面容出奇的俊美,却带着令他恼火的傲慢,他用手指着他大声道:“天朝没有给你准备军粮吗?!怎么比小姑娘还要瘦弱?这样就想上战场吗?”
听到这样的话,周围的兵士又开始大笑起来。
余安邦急促的回头看向白杰,他却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翻身上马,脸色冷凝的看着那羞辱使者的少年。
“督越,不得无礼。”莫愁走出帐篷来,一旁发笑的士兵立刻一片鸦雀无声,傲慢的少年也换了一张脸,毕恭毕敬的走到她身边:“是,娘亲。”
“天朝与羟古积怨已深,我的丈夫也绝不是一个会轻易低头的人,所以我们之间的战争看来真的不可避免了。”她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白杰,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情绪波动:“但是我想要你知道,我没有一天忘了自己是天朝人,也永远不会忘记。”
白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调转马头向城门奔去,余安邦见状连忙也骑上马,追着他跑出了绿野城,沉重的边门在他们身后轰然落下了!
看着母亲的脸色非常苍白,督越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娘!累了吗?我扶你进去休息!”“不碍事。”她轻轻摇了摇头,在儿子的陪伴下走进帐篷,一旁的慕目达伸手拦住了想跟进去的参将,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去打搅夫人的最好时机。
帐篷里,母子俩人并肩坐了下来,督越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越发好奇起来:“娘!刚才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你以前认识吗?”莫愁拉着他的手,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是的。年长的那位是天朝位列三公的白杰白大人,娘亲年幼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难道他来是为了说服母亲投降天朝吗?!”少年的脸颊涨得通红,急匆匆地问道:“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叫他们那么容易回去了!……”
“督越!”莫愁带着些许责备看着儿子:“你一直想要上战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作战?!为什么要厮杀呢?!”
“娘亲?…”母亲突然不高兴了,督越怯怯地看着她。
“只是因为荣誉吗?只是因为没有上过战场的羟古男人就称不上男人吗?只是为了狩猎敌人的首级,所以才要作战吗?”莫愁严厉的看着他,将他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在你想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而战之前,我是不会让你踏上战场半步的!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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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跑出绿野城,余安邦开始为自己刚才的莽撞后悔了,坐骑一路小跑向伊琉斯的营地前进,他追上白杰怯生生地说道:“我并不是有意这样做,但是……”
“都过去了。”白杰马上的身形突然晃了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余安邦吓得手足无措,紧紧抓着他的马缰:“大人!您没事吧?!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回头,他背对着绿野城,背对着那个他这一生都不可能真正忘记的女人。
“现在,只有战斗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