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邻居。
1918年3月苏维埃政府迁往莫斯科以后,外交人民委员部先后搬过好几次家,最初是斯皮里多诺夫斯克的塔拉索夫住宅大院,不过1个月之后就迁到了“大都会”饭店。契切林在那里对付了3年多(那时候还不是苏联的外交人民委员部而是苏维埃俄国的外交人民委员部),1921年起,他(以及继任的李维诺夫)在原来的俄罗斯保险协会大楼办公,直到现在。
那栋大楼的位置很好,在库兹涅茨基桥大街的尽头。
——在库兹涅茨基桥和卢比扬卡的交界处。
我决定拜访一下我的邻居。有些事情需要解决。
不过我当然不会蠢到让我的司机把车开到捷尔仁斯基广场二号楼门口去,虽然在我的内心,我确实很想再去看看那个曾经让我接近苏联权力核心的办公室,不过,我当然不是笨蛋。
好在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贝利亚在另一重意义上也是我的邻居。
他来到莫斯科后得到的新别墅毗邻着我的。
————————————
我们在吃西伯利亚鲑鱼,半生的冻鱼,象切奶酪那样分成小块,就着蒜吃,鲜嫩,非常可口。
这种来自亚洲北部冻土地带的的吃法,是那些沙皇时代有着流放经历的革命者们给克里姆林宫带来的少数几种新鲜影响之一。新的领导阶层,哪怕他们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流放经历(比如贝利亚和我)都很接受了这种影响。
不过,我不是为了口腹之欲来拜访我令人尊敬的邻居的,“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你给了我一份很好的礼物。”我不是在说鲑鱼。
“好吧,默林·斯罗诺维奇,告诉我这次第一局又给你捅了什么篓子吧。”他当然知道我不是在说鲑鱼。
因为各自办公大楼位置的关系,外交官与契卡工作人员一贯称彼此为邻居,不过彼此之间绝对没有那种友好融洽的邻里关系。实际上,在外交人民委员部里,传颂次数最多的列宁语录是1923年10月24日列宁给契切林信中的一句话“把契卡人员这帮坏蛋拉去枪毙,我们将永远支持您!”
这是理所当然的,外交人民委员部关心协调好外国人的关系,如果可能则赢得他们对苏联的好感,不过契卡人员则认为,来苏联的所有外国人尤其是外交官统统是特务——甚至与外国接触过多的苏联使馆工作人员也是潜在的特务,所以他们总是持续的监视他们——好吧,其实两者都有道理,但是也许正因为大家都有道理,所以才会冲突不断。
“不是阿尔图佐夫,”主管对外谍报的第一局驻外情报站总是与驻外全权代表(30年代苏联称驻外使节为全权代表,他们的办事机构称为全权代表办事处)发生冲突,常常因为特工们试图威胁利诱与大使馆有着友好往来的某位俄罗斯文学爱好者充当针对他们祖国的情报员而闹出丑闻来。不过我这次不是为此而来。“我是为博基来的。”
我曾经是一个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中国研究生(呕吐),不过,别尔科夫同志干了二十年的政治,所以我的脸皮现在就算比不了城墙,也不会差许多了。
“我刚刚看到你发过来的备忘录,你要求第8局与红军情报局的联合密码分队搬出外交人民委员部大楼。我不能同意这一点。”
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贝利亚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他在等着我脸红么?
他很明显失望了。当我说“好吧,虽然这个备忘录是我起草的”的时候,我的语调照旧是那样的慷慨激昂。
“我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我更多的是从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立场来考虑这个问题。”我沉郁顿挫,尽力不让这唯一的听众联想到“你现在是从外交人民委员部的立场来考虑这个问题”,我成功了么?
好吧,我自己来说“不过,现在我从另一个角度,更加全面的考虑这个问题。”好歹我也兼着人民委员会副主席呢。
“我们必须看到这个事实,那就是密码分队主要的工作对象,是帝国主义国家的外交密码。他们所获得情报,主要是帝国主义政府与他们大使馆之间联系的电文,也就是说,是外交情报。我觉得,苏维埃政府为了对此及时做出反应,在第一时间获得有关信息,我认为是有充分必要的。”我自己都觉得我很有道理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贝利亚正在盯着桌布上标牌,和我的别墅里一样,罩单、桌布和吊灯等等到处都悬挂着这些编上号码的闪闪发光的浅灰色标牌——这是表示公家财物的标记。这些标牌总的说来能提醒那些住在别墅里的人,让他们明白自己只是因为职务而临时住在那里的——也许它们确实起到了这种作用。
随着他的视线,我也开始看那些标牌。
在我开始被这些标牌弄得心神不定以前,贝利亚终于开口了。
“默林·斯罗诺维奇,你也听到那个传言了么?”
今天,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实际上就是为此而来。
莫洛托夫已经在政治局提议,彻底改组苏联工业管理体制,取消各工业人民委员部,这不是一个全新主张,20年代苏联就是由一个最高国民经济委员会通过各工业总局和托拉斯组织领导具体工业企业的。不过,莫洛托夫建议的要害在于,新的国民经济委员会不是20年代那样的部级机构,莫洛托夫主张,由于经济工作的重要性,国民经济委员会主席应该由人民委员会主席(也就是他本人)兼任,而由国家计委主席梅日劳乌克作为副主席主持国民经济委员会的日常工作,这个建议如果得到实施,将意味着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内阁出现。谁都可以看出,如果这个计划得到实现,那莫洛托夫接下来很容易就可以以加强统一管理的名义,将党中央的四个生产业务部的权限并入国民经济委员会——从而大大削弱主持书记处日常工作的卡冈诺维奇的权力范围。
不过我们现在谈的并不是关于这个改组计划的传言,而是另一个虽然更缥缈但是涉及范围更大的传言。
在各个部门里,都在传说莫洛托夫的计划并不仅仅是改组工业委员部,他的最终目标是用数量较少、当然相对也权力较大的若干委员会来取代现在的几十个人民委员部。除了国民经济委员会外,可能还会按照具体工作职能组建一些其他的委员会,比如说……外交与情报委员会……
在苏联对于对外情报工作应该作为国家安全工作的一部分还是国家外交工作的一部分,有着长期的争议,这各争论的实质是党判断的苏联与帝国主义的关系应该如何定位,对苏联威胁主要在于何处,情报机关应该关注帝国主义对苏联的渗透与颠覆还是还是为苏联对外政策的确定提供咨询信息。
到目前为止,情报机关仍然是国家安全机关的一部分,不过,贝利亚显然也知道另一种呼声。
而如果莫洛托夫是倾向于后者的,那么我今天那颇显夸张的行动,在他看来,很可能带有试探或者扩大自己阵地的意味——如果真的成立外交与情报委员会,默林·斯罗诺维奇·别尔科夫作为一名中央委员能够获得这个职位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因为现在外交人民委员部更大程度上只是一个事务性机构,可是,如果能够将联合密码分队留在外交人民委员部哪怕是间接的控制之下,那么在证明我具充分利用情报的能力或者有效协调现有国安总局和总参情报局情报工作方面可是可以大大获得加分的。
所以,贝利亚有必要做出权衡,他是否该对我表示支持,当然,在改组中他可能失去情报机关,但是有失必有得,除了外交情报委员会之外,还可能出现整合的维护国家政治秩序的安全委员会,到时候,除了警察和秘密警察(以及消防队)之外,很可能检察院乃至整个司法系统都有可能纳入安全委员会,而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贝利亚几乎可以肯定将获得这个职位——他现在是内务人民委员,而中央委员会中一个司法系统的代表都没有……
他应该可以接受这个交换,除非……
除非他不看好莫洛托夫改组的可能性,而认为卡冈诺维奇阻击成功的机会较大,所以拒绝压上自己的前程……
————————————
我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内务人民委员的别墅。
我有理由满意,我成功试探到了内务人民委员,这位具有“独特的、明辨方向的嗅觉”和当今消息特别灵通人士将在冲突中选择的立场。
虽然他还是遮遮掩掩,虽然他完全可能临阵变卦——谁不会呢,不过,至少我至少知道了他现在的立场。
不枉我在莫斯科费尽心机散布流言!
我很高兴的和我路上遇到的一位同志打招呼。
“别尔科夫同志,散步回家么?”一位政治局委员热情的向我致意,真是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