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横倒竖歪的一大片尸体,深深刺激着交战双方每一个人。放眼望去,倒下的,怕不有千五百人之多。
石方只觉得胃部翻腾得很厉害,强抑着那股想呕吐的冲动,继续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梁山方面,显然也没料到会有那么大的伤亡,一时之间再没了什么新的号令发出。只是,士卒们的鼓噪之声,却是经久不息。
的确,方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明显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谁也无法一下子接受,在这么短短的片刻功夫,千余条活生生的人命就那么消失了。
相比起石方初见血腥,不太习惯的表现来,宋江的反应更是剧烈了许多。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宋某人好像除了这句话,再说不出别的什么了。边上,花荣的脸色也不好看。见惯杀阵的他,也绝没想到自家的兵卒,会落得个这般悲惨的结局。
“难道,我梁山的赫赫声威,真就会尽丧于此吗?”相信有这样疑问的,不只宋江一个人。自花荣以下,一大帮将领,又有哪个脸上不是一幅戚然之情?
除了林冲!也只有他,还能保持那副亘古不变的冷肃表情。
“这可如何是好?众位兄弟可有良策?”宋江很自然的把求助的目光,洒向了身边的弟兄。只是,受打击的决不止他一个人,谁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众将的目光都在退缩,没一个人敢接宋江的话茬。此时此刻,谁还能自信满满的打什么包票,说什么踏平某某山庄之类的大话?前面躺着的那千把号人,可不是什么摆设。无论是那些被射得像刺猬一般,偏又还能发出阵阵凄厉惨号的“活人”;又抑或是那些被一根根粗大可怕的长矛给横穿竖贯,再没了声息的尸骸,全都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众人:死亡,距离自己并不遥远……
梁山此次一共才出来多少人马?七千余人而已!一个照面,仅仅一个照面,愣叫人家给整翻了一千多。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试问,己方剩下的这些人马,还能经得住几次折腾?
梁山那边固然是一片愁云惨淡,石方这边,却也有令人担心的状况发生。
扈家庄方面的伤亡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仅仅在早先的弓箭攻击下,轻伤了十几个人。可石方的表情却决不轻松,甚至可以说,越发的凝重了。
先前的战斗中,特别是针对城墙下的梁山士卒而展开的攻击中,石方发现了一丝不好的苗头:自己手下的这帮庄丁,开始手发软了。
虽然已经重创了对方,可老石心里明白,真正的打击效果决不仅止于此,决不会还留下几十个活口。
同样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血腥场面的石方,当然了解手下这帮毛头小子的心中是何种感受。那决不是简单的震惊两个字就可以解释的清的,要不是肩上担着一庄之主的重担,老石相信自己的表现也绝好不到哪去,也许还不如这帮小子也说不定。只是,对于目前的众人来说,战争的残酷性是必须要面对的。石方相信,只有顺利的挺过这一关,只有真正历经血与火的考验,这帮小子才能真正成长为自己心目中的无敌精锐。
看着脸色发白的这帮庄丁,石方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怎么?手软了?”老石一开口,就毫不留情的直指要害。
“啧啧……一个个都他娘的变哑巴了?给老子把胸膛挺起来,别他娘的跟小娘们似的。”跟粗人打交道,就得用粗人的方式,这个道理,石方还是了解的。
果然,先前还蔫了吧唧的众人,好歹算是挺了挺胸,脸色也恢复了一些。
“你!看什么看,就是你!”石方顺手一指边上的一个庄丁:“尿裤子了?”
轰的一下,大家全乐了起来。
“没、没……”可怜的家伙无力的辩解着,苍白的脸色旋即涨得通红。
“没尿裤子?那你苦着个脸干吗?老子还以为你裆下的家伙让飞箭给拾掇了呢!”
哄笑声更大了……
“俺、俺只是……”那小子的脸,愈发的红了起来,口舌也越发的不利索了。
“只是什么?好歹说出来,舌头再他娘的老是打卷,老子剁了它。”石方笑骂道。没办法,现在这种时候,只能先打诨插科,活跃活跃气氛。
“俺、俺方才一枪扔下去,扎、扎透了两个人。俺、俺眼瞅着他俩断的气……”庄丁诺诺的回着话,声音越来越小。
“哟?没瞧出来,就你这熊样,还能一枪扎透两人。”
“俺……俺……”
兴许是又想到了那幕惨烈的场面,众人又全都没了声音。石方此时的脸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大家伙都没见过阵仗,第一次杀人,有这般的反应,也是情理中的事。只是,这般紧要的关头,可千万不能手软啊!”说着,老石把手往城下一指。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都是些落草的山贼!他们到我们扈家庄来干吗?是来串门的吗?是来请我们喝酒快活的吗?”石方的嗓门开始大了起来。
“我们手软了,可山贼会手软吗?他们手里的家伙是拿来看的?以前我怎么说的?山贼要的是我们的性命!我们的财帛!我们的家小!你的手软一下,逃了一名贼人,说不定这名逃掉的贼人,到头来会取了你性命!看看下面!”石方大声呼喝。
“看看那些倒下的贼人!看看他们身下的鲜血!看看他们脸上最后留下的表情!慌了吗?怕了吗?可你们有否想过,庄破之后,我们又会是怎样的下场?我来告诉你们,他们会用手里的刀,砍去我们的头颅;用枪,扎穿我们的胸膛;用火,点燃我们的家园;用我们的血,染遍每一寸土地。我们的家人,会被屠戮;我们的财物,会被抢光;最惨的,是那些个妇人,也许被杀掉,反倒是最好的结局。”石方越说越激动,目光不停的从众人脸上扫过。
庄主的一番话,无疑给了众人当头一棒。是啊,他们可都是山贼啊!跟山贼讲什么心软、手软的?人家来咱们山庄劫掠,咱还偏不忍心下手对付他们。难不成真的坐等他们攻进庄子来吗?大家都是一个庄的人,谁没在庄里有个妻儿老小的?即便是身无长物的,难道就甘心引颈受戮?
心,慢慢的又热了起来;血,更是汩汩的沸腾着,庄丁们的眼神,复又变得炽烈起来。
“庄主,俺没什么出息,让大家伙见笑了。不过,你老尽管放心,贼人再上来,俺保管一枪捅得他死死的。俺决不再装孬了!”先前的那个小结巴,此时也是说话说得流利无比。
“说的是!庄主,你就瞧好吧!什么狗屁的梁山,有咱守着,谁也甭想进得庄来。”众人一连声的吆喝着。
石方总算把心放下了。眼前己方最大的危机,可以说是暂时解决了。梁山呢?梁山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作?石方的目光,不由得又向梁山那边望去。
“禀庄主,太公他老人家来了。”
就在石方还在观察敌营的当口,一条很不合时宜的消息,传入了他的耳中。
石方一惊!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爹来凑什么热闹啊?三娘呢?不是嘱咐过她,让她照顾老爹的吗?
石方以往的经历,决定了他对家人非常的看重。现在的这位老爹,虽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是自己的亲爹。可老石依然对他十分看重,依然有着很不一般的感情。自打与梁山军队一接上仗,石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爹与三娘的安全。石方心里,甚至有了宁愿自己挨刀,也决不能让他们以身犯险的打算。因此,老石为了他们两人的安全,那份心,可操得大了去了。可现在,老头偏偏到这来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虽然心里十分的不满,石方依旧恭恭敬敬的给老头见了一个礼:“孩儿见过父亲大人,战阵之上,不能全礼,还望父亲大人见谅。”
本来嘛,石方要是一跪下,下面的这帮庄丁也势必都得跟着趴下。好不容易又聚集起来的士气,可别一下子就泻了。因此,石方只是拱手躬身,而没有下拜。不过,直起身来的时候,可没忘记狠狠地盯老头身边的三娘一眼。
“无妨,无妨。”老头随意地挥着手。
“战阵之上,多有不测,父亲还是及早离去为好。”石方婉转地表述着自己的意见。
“成儿的孝心,为父自是知晓。不过,我儿可知为父为何此时前来吗?”太公对石方的话不置可否,反而问起老石来。
石方是真糊涂了,老老实实的回答:“儿愚钝,还望父亲大人示下。”
“你的心意,为父自然明了。但为父的心思,你又知道多少?为父的老了,不能再上战阵了。可我又怎能坐看着我的孩儿独立支撑着战事呢?你让我躲进地窨子里,派人护卫于我,更让三娘随侍左右。可你又是否想过,庄破之后,躲在地窨子里的为父,就能留得活命了吗?贼人不取我的性命,难道我就真的能厚颜独活下去?护卫们就不说了,三娘更是一身的武艺。值此大敌当前之际,你把他们扔在我的身边,就不曾想过这是枉费了战力?”
石方无语,此刻的他,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浓烈的舔犊之情,眼眶渐渐湿润了。
老太公意犹未尽的把手往庄外一指,大喝道:“那地上流淌的是什么?贼人的血温犹自未冷,更艰难的时候还在后面!我是你的父亲,可也是扈家庄的老庄主!扈家庄决不会出孬种!我不能上阵,自有你替我上;三娘替我上;手下的儿郎替我上!让那帮贼寇好好见识一下,扈家庄的虎须,岂是好捻的?”
太公的年龄毕竟大了,一番话说下来,气息立时有些不稳。慌得石方赶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他一把拨开了。
“战阵之上,岂可妄露儿女之态?”深深喘息了一阵,又接着道:“为父先下去了,不过不是下去躲藏起来,而是为你们准备器械。这些事情,为父还是办得来的。”
说完,也不等石方答话,一挥长袖,太公转身离开了。
身后,石方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猛地,石方冲着老人远去的背影跪了下去……
三娘跪下了;张成跪下了;几名教头跪下了;所有的庄丁也都跪下了……
没人说话,也没人再有其他的动作,所有在场的众人,全都静静地目送着太公远去。旗杆上,那个硕大的“扈”字,翻腾的越发厉害起来,不停地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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