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朦胧的夜晚。
位于苍谰古镇西北的大瑶山,连绵起伏,犹如一头沉睡的怪兽一般,静静的伏卧在中原大地。
由于山路崎岖,师荣三人在大瑶山口放弃了轺车,徒步走进山中。
许是老天专门和他们作对,在三人进入大瑶山不久,原本清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使得山路更加泥泞,简直无法行走。好在烈伯老马识途,很快便带着师荣和小云儿找到了一个山洞,三人躲在洞中,一直到大雨停歇,但天色已经昏黑,烈伯决定休息一晚,天亮再动身。
“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把皇甫华追丢了?”
“放心,刚才那么大的雨,皇甫华恐怕也没有办法前进。大瑶山山路如迷宫,夜晚行走,再加上这样的天气,他皇甫华不是傻子,应该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赶路,等於是在找死。小荣不要担心,好好休息一晚,我们还要等素女他们呢!”
烈伯的劝慰,并没有让师荣觉得舒服一点。
待小云儿在篝火边熟睡之后,他悄然一个人走出了山洞,站在一棵参天的古树下,默默想着心事。
皎月之下,大瑶山飘散着薄薄的轻雾,如丝如缕的飘散在山间。
清凉的风拂过,将那轻雾挑逗,翻滚着,打着旋儿,让人生出一种恍若置身于仙境一般的奇妙感受。
但师荣的心并不平静,他双手握拳,身体微微颤抖,思绪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的一幕幕景象。
那是在一片和眼前颇为相似的一片大山之中。
师荣记不得那是什么山,只记得那里终日被云雾所笼罩,远远的,只能看到一座如同长矛般的山峰,直插云霄。
他和大雪,小雪,还有一群风狼幸福的生活。
他的母亲是一头体态优雅母狼,长着如雪一般的长毛,在风狼中有着极为高贵的血统,同时还具有强大的力量。她可以与风狼王抗衡,在风狼群中有雪姬的称号,狡诈而又多情,对师荣而言,她堪称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那一天,一群江湖人来到了山里。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捕杀风狼。由于赤血风狼的血,拥有万毒克星的称号,时常会有人闯入他们的世界,对他们进行残酷的杀戮。在此之前,风狼一次次的战胜了敌人,可那一次,他们去失败了。
师荣的母亲,那头名为雪姬的风狼,为了保护师荣和大小雪逃走,与对手拼命死战,最后身亡。
师荣清楚的记得那为首两人的模样,那个兄弟的手臂,就是被他带有风狼爪毒的手划伤,而后被他的兄长斩下。时隔十二年,当师荣再次见到那断臂的兄弟之后,当年的仇恨,不知不觉的涌上心头。
那个人,就是皇甫华。
师荣的气息有些浑浊,身体亦在轻轻颤抖。
就在这时,烈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师公子,你的情绪很不稳定呀!”
师荣心中一震,扭头看去,只见烈伯就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心中不由震惊,要知道在渡过长生一劫之后,他的修为已经相当不弱。虽然刚才他处於失神的状态,可烈伯居然能走到他的身边而不让他知道,亦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在此之前,师荣始终将烈伯当作宁素女的家臣。
可现在看来,他的功夫,恐怕不会比宁素女差多少,甚至比自己还要高一些。
烈伯看出师荣心中惊骇,道:“你不用奇怪,说起来我并不算是素女的人。之所以躲在苍谰小镇,一方面是由于我仇家的势力太大,我不得不隐藏起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履行当年和素女母亲的赌约。”
“哦-?”
“一眨眼十五年了,嘿,如果不是这次轩辕宝库的事情,再过五年,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
师荣迟疑一下,道:“那烈伯当年定然是很有名的人物了?”
“有名倒说不上,不过比你那老师,不会差多少……呵呵,你看我,都一把年纪了,说这些做什么?师公子,你似乎有心事?如果方便的话,和我这个老头子说说。有些事情,说出来会舒服很多。”
师荣沉默片刻,用狐疑的目光看着烈伯,片刻后长叹一声,将往事一一讲述。
“这么说来,你从小是和风狼长大喽?那你的父母是谁?”
“我的父母?”
师荣从来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当年子韵曾说过他的父母一定是贵族出身,可是在他的印象中,却丝毫没有父母的印象。
“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从我记事开始,我只知道我的母亲,是一头风狼!”
烈伯叹息道:“小荣,哦,我这样称呼你,你不会见怪吧。”
“当然不会!”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和风狼生活在一起,但狼是狼,就算他们再有灵性,可始终还是狼。你的父母当年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不得已才会将你抛弃,你也不要怪他们。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只是望你在报仇的时候,想一想你的亲生父母,也许他们正依门盼望着你回去。这年头,死比生,容易的多。”
“那烈伯你呢?”
“我-?”
“对呀,您难道没有孩子吗?”
“有,当然有!”
烈伯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双带着沧桑味道的眼眸,流露出一种慈祥的神情。
“算起来,她和你也差不多大了!”
“难道你不想她吗?我是说,您隐姓埋名的躲在苍谰古镇,难道就不想她?”
“当然想……不过我可以看着她长大,从她呀呀学语开始,我就手把手的教给她我所会的一切。只是,她并不知道我是谁,而我,也不能对她说,只能将这个秘密永远的隐瞒在心中!”
“素女?”
师荣骇然道。
烈伯笑了笑,“你别吃惊,素女的母亲虽然隐藏在苍谰,可却是皇室贵族。而我,却是一个贱民罢了。我们虽然相爱,但是却不能结合在一起,因为她必须要履行她家族的责任,而我也只能在一旁默默守护。”
“既然这样,烈伯刚才所说的赌约,又是何意?”
“当年我别师下山,满怀一腔报复……不过最终躲不过温柔乡,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能相认。我的心情是什么样子,你应该可想而知。素女的母亲和我打赌约定,我必须守护素女二十年,等她结婚,有了孩子,不论我做什么决定,都可以由我自己做主。一晃十五年,素女十八,已经成人。”
师荣默默听着烈伯的话语,却不知道该怎样劝慰。
素女的母亲做这样的决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烈伯守着自己的女儿,十五年竟不能相认,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烈伯说完,突然笑了起来。
“十五年了,这个秘密隐藏在我心里十五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就是想找人倾诉一下。”
说完,他止住了笑声,对师荣道:“小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
师荣又一次露出茫然之色。青州时,李怀义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的心中的答案,是回到师门中去。然后,雯月一事,让他伤心透顶,带着小云儿离开了青州,做无主孤魂。如今,烈伯再次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师荣依旧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昔日的答案,真的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吗?
烈伯看出他的迷茫,也不继续追问。
他负手站在师荣的身边,看着茫茫大山,突然道:“小荣,这山色,好壮观!”
师荣一怔,不明白他话中含意。
“当年家师也曾在一处与这景色颇为相似的地方问我:阿烈,你的梦想是什么?我当时和你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家师就指着群山,对我说:好山水!我问家师,这是何意?家师长叹一声,说他一辈子为了他的梦想,他的原则,而让很多人失望,虽有人称他为圣,可是其中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师荣脑袋嗡的一声,呆呆的看着子烈。
世间能被称之为圣的人,在过去百年中,只有一人。
烈伯居然是他的门人?
烈伯,居然是自己的师叔?
师荣强压着心头震惊,躬身就要行礼。但烈伯袖袍摆动,一股柔和气劲发出,将他阻拦。
“家师老迈时,不希望我们再走他的路。那****对我说,什么王道之治,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昔年轩辕盛世的王道,已经不会再回来。大丈夫处於天地间,立身方为根本,活着,就别让自己老来后悔!”
烈伯说到这里,发出一声长叹。
“小荣,我知道你的想法,实际上你错怪了他。子韵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继承他的理想,他只希望你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快乐的生活。什么救民於水火之中,不过是狗屁空谈。自己都活不下去,还谈什么救民水火?理想,有时候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坚持理想的人,可以称之为圣,能看破那梦中幻影,有所作为的人,叫做聪明。恩师不希望我们成圣,他更希望我们做聪明人。”
师荣有所悟。
他抬起头,看着烈伯,道:“师叔,我决定了,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回青州!”
“回青州?”
“我要让青州富强,我要率领青州大军,跨过二龙山,将雯月母子接回来。我要让我身边的人快乐,要想实现这个梦想,我需要更大的力量。而青州,恰恰给了我这样一个变强大的机会!”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你将来不要后悔!”
烈伯说完,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
“当年我下山的时候,曾和你一样,一心想要建立功业。只可惜,功业未建立,自己倒是栽进了温柔乡。呵呵,这竹简中,有恩师当年苦心钻研的十种阵法中,变化最为繁杂的一种阵法,名为********。只可惜,这阵法自问世以来,就未曾演示过,你若有心建立功业,这********,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帮助。”
师荣双手恭敬的接过那竹简,轻声道:“小荣定不会辜负师叔的厚望!”
烈伯一笑,仿佛是卸下了沉重的担子一样,看着师荣笑了笑,转身朝着山洞走去。
师荣手捧那竹简,却突然觉得肩头重担沉甸甸的。
片刻后,他仰天一声长啸,对着群山大声吼道:“雯月,你等着,终有一日,我定将马踏草原,将你母子接回我的身边!”
第二日,天刚大亮,烈伯叫上师荣,带着小云儿启程动身。
大瑶山脉恍若一个巨大的迷宫,师荣怀抱小云儿,跟在烈伯的身后,一路急行不止。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关於素女,或者是关於师门的事情,但小云儿却敏锐的觉察到,今日的师荣,似乎开朗的许多。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原因,但小云儿却隐约猜到了其中的根源,定然和前面的烈伯有关系。
她私下里向师荣询问,但师荣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
一连两日急行,烈伯带着师荣,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他手指着前方一片翻滚的云雾,轻声对师荣道:“师公子,你看,前面那处云层下方,就是轩辕宝库所在。”
“啊-?”
师荣忙手搭凉棚,向那边观瞧。
只是蒙蒙云雾,根本无法看清楚下面的景象。
“那里名叫回风岭,当年大帝在建造轩辕宝库的时候,曾命麾下两大机关大师风展和梁清,设下了鬼门大阵,将整个回风岭都饱含在阵法之中。素女她们一家世代留守苍谰古镇,所守护的,也正是这回风岭下的轩辕宝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前面有一段路,名叫鲨鱼背,我们从那里通过,就可以达到回风岭下。只是,从现在开始,你定要听从我的吩咐,若没有我的命令,就算是皇甫华在你面前,你也不能现身出手,明白吗?”
师荣深吸一口气,重重的点头,“明白!”
“那我们出发!”
烈伯说完,身形骤然如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在空中轻灵三折,飘然落於云雾之中。
小云儿一吐舌头,“这老头好凶!”
“小云儿住嘴!”
师荣沉声低喝,抱着小云儿,飘然掠起,身形眨眼间,没入了滚滚的云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