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还有比做一个草包的老师还要辛苦一倍的事么?当然有――那就是做两个草包的老师了。
当李察发现,原来那张员外所请的先生就是就是自己近来苦寻不到的陈不器时,不由喜出望外,当下就把他留在的府上,此后每天都过来陪他聊天,求他答应留下做府里的西席,当然,更多的则是以大义相责,要陈不器死了那大同的心思。如此三番几次、几次三番之后,陈不器只得答应下来,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当初自己的决定好像是一个大大的错误。
说实话,把李马李驹两人比做草包确实是有点委屈了他们。至少在仗势欺人、为非作歹这方面,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天才要强过陈不器所知道的任何一个人,杨小邪比不上、韦小宝比不上,那黄世人当然就更比不上了。
细细数来,城东的那“满堂春”酒楼是招架不住两兄弟白吃白喝还有连拿带抢地,给逼得搬到附近的开州去了的;烟花胡同巷口的那家“依红倚绿楼”是因为两兄弟要楼里的红牌姑娘每天轮着陪他们唱曲子,没有生意上门而被逼关了门歇了业的;城西的那片茶楼饭馆则是由于两兄弟组建的“江南帮”和均州通判的儿子为首的“小武当派”天天打架火拼,没有客人敢在那吃完一顿饱饭而关门大吉的。
两兄弟之所以没有一见面就把陈不器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一来是李然之针对这个问题再三警告了两人,再一个就是,在两人商议了许久之后,一致认为,就那样把陈不器打跑也未免太便宜他了,因此,陈不器也就得以前所未有地做了兄弟俩三天之久的老师,破了这个曾经被保持在一天又七个时辰的最长老师纪录。
当然,就像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流在涌动一样,陈不器从李府的家人、丫鬟们或诧异或怜悯的目光中早就隐约感觉到,自己决定留在李府好像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选择。这些天来,陈不器虽然屡次识破了两兄弟的各种阴谋,但真正令他感到胆战心惊的是,这两人对恶作剧及整蛊方面好像有着天生的才华和热情,陈不器虽然凭借着四年大学生活磨练出来的一套整人绝招屡次躲过劫难,但可怕是李马李驹两人乐此不疲、花样百出,好几次,陈不器都差点中了两人的招。
已经是盛夏,树上的知了正声嘶力竭地嘶喊着,试图勾引着某只尚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异性的注意,冥冥中那只看不见的手已经在它的基因里撒播下诡秘的信息,让它把自己的生命的印记世世代代地传播下去。
陈不器站在树荫里出神地想着,到底自己的生存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颂扬上苍神奇的力量?还是上演出一幕幕悲欢离合、惊喜交集的戏剧,供某个看不见的观众默默欣赏?到底是谁把生命的种子撒播在这个渺小的蔚蓝色的星球又把生命世代延续的烙印深深地刻印在每一个生灵灵魂最深的地方?自己的出生、成长、死亡,是不是在一千年、一万年、一忆年前的某一个时刻就已经注定好了?自己突然出现在南宋末年,到底是造物主的无心还是有意?陈不器想着,只觉得脑袋涨得快要裂开来。
突然,一阵争吵声把陈不器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时,却是李马李驹两人正在争夺他放在桌子上的一本书。
李马抓住书的一角:“我说小驹,你要这本书有什么用呢?平时又不见你去那烟街柳巷的,不如先让给哥哥,等我娶了李小姐之后,好好地琢磨琢磨。”
那李驹也是扯着书的一角:“大哥,你知道做弟弟的脸皮薄,不象哥哥有实践的机会,这书还是留给我吧,反正你要娶那李小姐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听两人说话古怪,陈不器走上前去,仔细看时,却是道教的经典《玄妙经》。这《玄妙经》原是一本讲解命理星象的典籍,又称四十二详论,从四十二个方面论述星命方法,只是不知道李马李驹两兄弟为什么要争夺它,难道两人真的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过就算是两人异想天开,要去考那功名,那也应该是读那《四书》、《五经》才对啊,读这道教的书岂不是南辕北辙?再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兄弟俩能认识这书上的字吗?
思议间,陈不器走上前去,困惑地问道:“你们两兄弟争这本《玄妙经》干嘛?
此言一出,两人顿时停了下来,那李马一把将书夺在手中,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看了几遍,然后凑到陈不器的面前,满腹狐疑地问道:“这真是什么《玄妙经》?”
陈不器复又看了那书一眼,没错,上面用篆书工工整整地写着《玄妙经》三个字,当下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李马将书拿在手中,再仔细地看了一遍,猛地把书往下面一抛:“真是晦气,哪个王八蛋写的书,字都不好好练,害得大爷我还以为是《玄女经》呢。”
陈不器噗嗤一声,不由笑出声来,他终于明白这两个浑人为什么要抢这本书了,感情他们是把这书看成是教授房中之术的《玄女经》了,也难怪两人争夺得如此激烈了。正感好笑间,却见兄弟两人一齐看着自己,眼睛里满是不怀好意的光芒。
李马上前一步:“陈先生,曲指算算,你来我这李府差不多也已经一个月了,除了《四书》之外,也没见你教我们什么别的东西,说实话,就连那《四书》我都觉得远远比不上我们以前的老师的水平,我看,你那半仙什么的,恐怕也是装神弄鬼糊弄出来的吧。”
“就是,就是,什么狗屁半仙,有本事现在给我们招来一阵大雨,我们就真的服了你,不然,你也知道我们兄弟的厉害,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就不相信你能防得我兄弟俩一辈子。”
这次陈不器是有备而来,他深知,要想在这均州府上立下根来,首先就要把这两兄弟搞定。
陈不器咳嗽两声,走到两人身边,沉声道:“所谓《四书》《五经》者,不过不肖者习之, 你兄弟虽非愚昧之辈,但说到要学我那上乘功夫,却是力有未逮,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我看还是先从粗浅的东西学起来要好。”
陈不器这番大话顿时将两人震住了,若待不信,几个月前的所见所闻实在是令两人匪夷所思,惊骇莫名,只是这些日子相处得久了,见那陈不器也不过是象凡夫俗子一样一日三餐,泯然众人,并不曾象以前想像中的餐风饮露、超凡脱俗,慢慢地不敬之心也就油然而生了,现在听得陈不器说出这样的狠话,二人不由又有所顾忌起来。
两人商议了一阵,李马走了过来,先行了个礼,蹙眉道:“非是我等不相信先生,只是先生若是不拿出点真东西出来,也实在难令我等二人心服。”
陈不器冷冷一笑:“我是令尊亲自请来的西席,你们置疑我的能力,岂不是说你父亲识人不明?再说,以你兄弟的能耐,又值得我教你们什么?”
李马正待辩解,旁边李驹急急地走过来,伸手在桌案上用力一拍: “我们兄弟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要学就学那万人敌,什么劳什子之乎者也的,老子一看就头晕,好男儿就该浴血沙场,象这般对元人畏畏缩缩的,实在是丢了我们宋人的脸面,可恨我朝没有凌烟阁,不然我们兄弟俩定当第一个画图于上。”
陈不器见那李驹满脸通红、眼睛里透射出的满是愤激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动,问道:“如此说来,你们兄弟俩是想弃文从武了。”
李马叹了一口气:“我朝重文轻武,传承已久,同品的武将远远比不上文官,家父也是指望我们兄弟俩能有个好的官职,只是,现在元人肆虐,当我宋人如鸡如豚,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儿又岂能忍受如此大辱?我们兄弟别的没有,说到打架却是不甘人后的”
李驹接倒:“先生如果真有什么本事,就拿出来给咱兄弟开开眼界,不然还是趁早滚出我们李府,咱兄弟下手没个轻重,免得伤着了先生。”
陈不器呵呵一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眭伤着了谁。”说罢,嘴里喝道:“神兵铁令,令出雷行。看我掌心雷”双手奋力一扬,从袖管里飞出一物,迅若惊雷地向院子里的假山撞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假山上腾起一团淡淡的烟雾,一些细小的碎屑飞溅过来,只把李马李驹两人的脸打得生痛。
看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李马李驹两人顿时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陈不器拍拍手,将衣服上的碎屑抖落下来,低叹一声:“许久没有动手,这掌心雷术生疏了不少啊,唉,若不是怕误伤了你等,这假山恐怕已成齑粉了。”说罢,将衣袖一手,背手而立,对两人不再理会。
过了良久,两人才回过神来,对望了一眼,不由一齐点头,几步赶到陈不器面前,深施了一礼,嘴里结结巴巴道:“原来……原来先生真是上仙来着,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先生,还请先生海涵。”
陈不器微微一笑,将两人扶了起来,缓缓道:“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无数,你们只要刻苦用工,将来做到为师这步也是不难的,只怕你们锦衣玉食惯了,受不了这等苦。”
“受得、受得,只要能学成师傅这般本事,再苦再累我们都不怕。”李驹连声说道。
“如此,也好,我这功夫最重身体的修炼,看你们二人虽还健壮,不过要学我这上乘功夫,还得多加练习,这样吧,你们先到旁边演武厅里炼上一个时辰的长拳,到时候为师自有吩咐。”
兄弟俩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兴奋的光芒,当下两人赶紧爬起,对陈不器深施了一礼,就急急地往演武厅跑去。刚跑了几步,那李马又停了下来:“不知道我们师门叫什么名号?”
“这个”陈不器迟疑了一下,道:“叫科学门”
“科学门?好怪的名字,怎么不叫猛虎门,叫青龙门也行啊,科学门,还不如我们江南采花门有气势呢,我们那个开山祖师也真是的……好没品味。”李马偷望了陈不器一眼,一边低声嘀咕着,一边望演武厅疾步走去。
树阴下凉风习习、蝉鸣声声,微风吹过,带来一阵淡淡的硫磺的气息。陈不器看着两人消失在小路尽头,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将袖管里放着的几个小包掏出来,把它打开放在桌子上,这样大热的天,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就在自己袖筒里爆炸了,伤了手还是小事,刚才一番装神弄鬼的勾当可是全部要白费了
其实这个所谓的“掌心雷”说白了就是他小时候玩过的“甩炮”。只是陈不器把它做得大个一些,药也装得猛了不少。
这种甩炮制作非常简单,以前在陈不器小的时候,他家隔壁就是一家做甩炮的家庭作坊,专门做了出售给旁边学校的小学生卖,而且那原料也很简单,就是木炭,硫磺,硝酸盐这三种,再加上一点沙子,包在一起就行了。也有用硫磺、氯酸钾、赤磷的,不过相对而言成本要大一些。
邻居是是镇里的五保户,以前有过两个儿子,可惜都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那肇事司机逃得无影无踪,索赔也就无从说起了,只留下这两夫妻相依为命,平时也就靠做些用不着花力气的活混点饭吃。
那时陈不器家里也不宽裕,只能是力所能及地能帮就帮上一点,还好,做甩炮危险性并不大,家里也默许陈不器有空的时候过去帮帮忙,那老两口也很感激他,有什么好吃的总要留给他,有一年,陈不器暑假在亲戚家住了一个月,刚回到家,就只见那老太太摸索着找上门来,从衣服最里层摸出一块已经熔化得差不多的巧克力来,原来这是学校孩子上门学雷锋的时候留下的,老两口没舍得吃,最多就放鼻子旁边闻闻,一直等着陈不器回来的时候送给他吃。看到巧克力已经熔化了,那老太太一个劲地埋怨自己,连声道歉,弄得陈不器的眼泪差点都掉了下来。
陈不器记忆最深的一次就是,有一年冬夜里,陈不器正准备到邻居家里帮忙,意外地发现那老两口竟然都不在家,等了许久,才见两人抖抖索索的互相搀扶着回来,两人身上的衣服脏得一塌糊涂、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到了家门口,两人几乎已经冻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慌得陈不器一家赶紧又是灌姜茶,又是倒了热水泡脚,暖身子,才使两人活络过来,随后发生的一幕令陈不器永生难忘。
――只见那脸上还挂着冰霜的老头哆嗦着从怀来掏出一包用塑料袋子仔仔细细地包扎好的发出难闻的气味的东西,把它倒出来,却是一团团黑乎乎的猪粪,见它完好无损,老两口的脸上竟然露出孩子气般的笑容来。追问之下,才知道,这天老两口交完镇里的国税地税,身上已经没有了一分钱,正好,家里的硝酸盐配料又用光了,不去进货的话,甩炮就做不出来了,老两口以前听人说猪粪中含有硝酸盐,所以猪舍中常常会结着日久形成的硝酸盐晶体,于是两人合计着就到镇子旁边的养猪场讨了点猪粪,到现在,两人连中饭都没吃呢。
“还好,还好,总算不会耽搁了明天的活记”老头一边喝着姜茶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丝毫不在乎脸上、身上被猪粪弄得又脏又臭。陈不器记得,但是老头说完这话,旁边几乎所有的人都流泪了。
后来,镇里要保护儿童,禁止生产甩炮,老两口就失业了,陈不器时常还可以看见两人相互搀扶者到大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情形。再后来,陈不器考上了城里的高中,要在学校寄宿,一年只能回来一次,当他过年回来时,却看到旁边住着的已经是一户陌生人家了,问母亲才知道,就在陈不器回来之前的一个月,老两口在深夜里悄没声息的上吊自尽了,死的时候两人的手还握得紧紧的,分都分不开。
陈不器暗叹了一声,将包里的木炭,硫磺和硝酸盐的晶体仔细地分类包好,再藏入了怀中。其实他原本是要试着做一把火枪,好好炫耀炫耀的,不过等到他真的开始着手制作时,才发现自己想得实在是太容易了。
做一把火枪,别的不说,起码的东西就有“无缝钢管(制作枪管)、车床(车膛线)、无烟火yao、金属拉丝及高弹性钢(弹簧)、游标卡尺(准星、精密构件)、冲床(外壳)、以及生产扳机、撞针、精密构件的各种工具。”而单单要生产其中的无缝钢管就牵涉到“探矿、采掘、高炉、化学催化剂、化学除杂剂、高燃力燃料、模具设计制作等等等等。再细分下去,其中的模具又要用到牵扯到材料、拓普、绘图等知识,需要任用到“化学、力学、材料学、工程学等诸多学科。陈不器一张纸写下来,不由傻了眼。要想在科学基础极度薄弱的宋代生产出一把21世纪的火枪出来,还不如咬咬牙,跟着愚公去把太行、王屋二山给搬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