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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风起云涌

且说霍去病踏入汉朝地界的那一天,几个匈奴人自河西披星戴月,一路飞骑急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漠北伊稚斜大单于的王庭。这几个人并不敢立刻面见大单于,倒是蹭进大单于的宠妾——脂嫣所居的帐篷内。

脂嫣是休屠王的亲妹子,现年十八岁,只因休屠王在第一次河西之战吃了败仗,感念大单于并未降罪于他,便特地将妹子献给大单于。这脂嫣面目娇好,且骑马射箭,样样精通,比起从前和亲而来的汉女,更有一种爽朗明丽之美;兼之正是青春妙龄,因而来到大单于身边虽不足一个月,就被伊稚斜视作心头肉、手中宝,爱之甚深。此刻,她正在梳妆打扮,忽然见帐幕被掀开,还道是大单于去了复又回来,忙扭转身子,笑盈盈的就要娇嗔几句,却发现来人是哥哥的亲信,不由得诧异的道:“师牙,你不在哥哥身边,来这做什么?”

师牙先不说话,只是拿眼飞瞟帐内的侍女,脂嫣立时明白他的意思,便对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众侍女退尽,师牙才急步靠近脂嫣的耳边叽叽咕咕的低语。听完,脂嫣蹙起眉头,道:“师牙,大单于正在气头上,怕是不依吧?”

师牙恳切的看着脂嫣:“玛修(匈奴语,相当于汉语的小姐之意),这就看你的手段了。你总不会看着一族的父老兄弟们活活饿死吧?”

这话触到了脂嫣的痛处,自河西二战的战败消息传来,她可没少为哥哥担心受怕。现在哥哥把一族人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她怎能无动于衷?于是,她咬咬银牙,道:“好吧,你且去歇息,听侯我的音讯。”言罢,又将贴身侍女叫进来,命她安置师牙等人。

师牙大喜,拱手施礼,依命随侍女而去。

脂嫣整理了一下思绪,再对着从汉朝人那儿得来的铜镜,仔细的将自己的容貌打量一翻,便信心满满的往王庭大帐走去。而到了王庭,她并未冒然就进去,先是停在帐外,向卫兵问明情况,确认帐内只有大单于一人,这才轻轻撩开帏幕,悄悄的进去。

伊稚斜正为河西二战的溃败恼怒不已,全副心思都在考虑对策,自然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忽然一双柔软香腻的手蒙住了他的眼——他先是一惊,随即便不由自主的笑了:敢和他调皮捣蛋的,除了心爱的脂嫣,还能是谁!

他转过身子,搂住脂嫣的小蛮腰,脂嫣顺势坐在他怀里,柔声道:“大单于,你一整天都闷在这里,岂不是要把自己怄坏了?”

本来伊稚斜怀抱美人,正享受着秀色可餐带来的快感,但是听罢这话,不由得勾起心病,恨恨的道:“只怨我手下没有能人!一败再败,丢尽了昆仑神赐与的光荣!”

脂嫣原先就没有想过要去招惹大单于,现见大单于发狠,联想到哥哥和一族人的艰难处境,不由得眼泪“叭哒叭哒”的掉下来。若是换了一个心思深沉的女子,她准会察言观色,耍耍手段将大单于哄得开开心心,再稳有胜算的提出要求,诱使大单于心甘情愿的满足其愿望。可脂嫣自幼就长在莽莽大草原,是地地道道、心直口快的女孩;兼之阅历不多,还不知晓一个宠妾该生存下去的种种伎俩,因而她还未开口求情,便先碰了钉子。不过,她没料到的是,一个宠妾除了逗人开心之外,还另有一样天下无敌的武器——这不,她一哭,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直把大单于粗壮的肠子立时给泡软了。伊稚斜叹息一声,不得不换了副口气,道:“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你。”

脂嫣抽泣道:“作为部族之王,我哥哥没有守护好河西之地,大单于自然该生气,也该责罚他。但是,现在河西还有六万余昆仑神的子民,难道仅仅因为一个王的失职,就要让他们全都饿死不成?”

伊稚斜皱起眉头,他已经知道脂嫣真正想说的是啥。其实,河西二战惨败的音讯传来时,休屠王和浑邪王的哀求也跟着来了:他们不敢奢望大单于赦免他们的失职之罪,但却恳切大单于从王庭这边分点口粮,调拨牛马,好歹让河西的匈奴人能熬过可怕的秋冬两季。当时大单于就气坏了。要知道,自先祖冒顿单于驱逐大月氏王国以来,河西广袤肥美的土地就是大匈奴最好的牧场,他伊稚斜敢有恃无恐的将王庭迁于贫瘠寒冷的漠北,就是深信河西能源源不断的为大匈奴的所有子民提供充足的食物!可现在这两王无能,不但没防住霍去病,还使得千千万万头生畜被汉军的军刀屠杀殆尽——可恨呀!这不是要连累全大匈奴的子民挨饿受饥么!而他们竟然还有脸来请求援助!伊稚斜恨不得拿老大的耳光赏他们!

可是,气归气,作为昆仑神在大草原的最高执行者,难到自己能狠心不顾那些挨饿的河西子民?这苍穹之下,拥有大匈奴纯正血统的人并不多,就是先祖冒顿单于时代,控弦之士(即有战斗力的人,暂不算老弱妇孺)也不过四十万,跟汉朝的上千万人口相比,简直是微乎其微。要真不顾河西子民,都把人饿死了,自己拿什么去跟汉朝人争夺最有利于整个民族生存的地盘和物资?汉朝人不是有句话叫“罚不责众”么?不能因那两王无能,就累及无辜;何况,河西虽受重创,但其土地的所有权和控制权不还都在大匈奴这一边么?哼,还是调整策略,挨过这一冬,明年再作打算——就不信大匈奴没有能人,不信昆仑神不护佑自己!非要剪掉那霍去病的翅膀不可!定要跟刘彻顽抗到底!

想罢,伊稚斜转过身来,捧起脂嫣的脸,温和的道:“这些你都不用操心,我会安排的。”脂嫣听了,知道此事已有眉目,不由得破涕为笑。

是夜,一队王庭本部的职业兵,押着大批牛马,送往河西。赵信站在他的帐篷外,默默看着远去的队伍。这个决定,大单于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连他这个一直被视为亲信的右谷蠡王事先也不知情。说实在话,赵信的心里是颇不舒服的:他知道,操控这事的,是一双女人的手!他环顾四周,发现长期追随大单于的那几个部落王,脸上皆露出不平之色。最后,这些人,纷纷钻进同一个帐篷:那个帐篷,是从前大单于最信赖的谋士——随汉公主陪嫁过来的宦者,中行悦的帐篷。赵信预感到,他们是为着同一个目标,略略沉吟,他也往那个帐篷去了。

且说霍去病回到长安,面见天子,交复皇命后,并未能及时回詹事府。欣喜若狂的刘彻,立刻将他留在宫中伴宿。当天晚上,还举行小型家宴,为他接风洗尘。过了七八日,好大喜功的刘彻又在未央宫举行盛大的宫宴,除了皇亲国戚外,享二千石以上的朝臣(秦汉时代,官员的工资就叫俸禄,并以俸禄额度来标志官僚等级,是所谓“禄秩”)领圣旨携夫人赴宴;当然,一些禄秩较低,但手握重权的官员也奉命携家眷出席,同为骠骑将军庆功。

早先,赵破奴、高不识、仆多三人凭在战场上斩杀敌人的数目以及擒拿俘虏名额之多寡,依汉律分别被封侯。其中,赵破奴功劳最大,不但斩杀敌人的数目最多,就是抓获的俘虏也最多,而且他所俘虏的官员级别也最全,从部落王到大将,从阏氏(王后)到王子,因而被封为从票侯。至于高不识和仆多,则分别被封为宜冠侯和辉渠侯。刘彻很够意思,在给霍去病的手下封侯的时候,都从他的封号或是军衔上来赐名;不单如此,还下了昭命,叫这些人一块入宫,参加晚宴。彼时,刘彻还不知道王抉已被霍去病斩杀的事,他看到军功簿上没有王抉之名,只道王抉是初上战场,尚不适应血腥的场面,才导致寸功未立;后又不见王抉来宫中拜谒,就更确定自己的猜测,进一步认为王抉是由此便羞于见君。本来,刘彻可以直接向霍去病问明情况的,但他忙于国事,待见了霍去病,又只记得谈论两次河西之战,以及将来开拓河西的大事,哪里还记得此等鸡毛蒜皮的琐事。直到晚宴前,宠妃王夫人特别问起,为着体恤心爱的女人,亦为思慕男色,才又格外下了一道圣旨,特别恩准骠骑将军手下的所有校尉——不管是封侯还是没封侯,皆可赴宴。

众校尉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高规格的宴会,不免惶惑大于喜悦。事先,赵破奴就叮咛众人,千万不能在君王面前失却礼数,丢自个的脸面。在宦者的引导下,这些人七拐八弯,仿佛走了许久,才来到举行晚宴的宣室殿。一路上,赵破奴等人只看见未央宫内殿阁楼台数不胜数,气象巍峨宏大,场面开阔无边,不仅高不识和仆多这两个未见过世面的焉末人骇得目瞪口呆,就是赵破奴、卫山、徐自为等人亦瞠目结舌。因而在迈进殿内时,再看到济济一堂的当朝大人物,这些个在马背上打江山的大老粗们,便大气也不敢出,诺诺应答着随司仪官安排,按次序就坐。众人刚刚坐定,便听到鼓乐奏响,笙箫吹鸣,谒者拉长了声音:“陛下到——”

众臣拜倒迎接,不一会儿,殿外传来刘彻豪情满怀的大笑,随之,喜色满脸的汉天子在卫皇后和宠妃王夫人的陪同下,领着霍去病说说笑笑的迈进殿来。刘彻看着鸦鸦一堂人,挥挥大袖,免去种种繁文缛节,宣布晚宴开始。

依照品级官衔排位的话,骠骑将军只属于将军中的二等军衔,不够资格和大将军卫青紧挨着坐,但是,他才是今翻宴席的中心人物,因而,他不单可以紧紧的挨着舅舅,还是距离刘彻最近的臣子。他一面要回答陛下的问题,一面要和舅舅交杯换盏,忙得不亦乐乎。其余众臣,则在乐府(汉武帝创立的宫廷音乐机构)主管李延年编的新曲演奏下,一面把盏言欢,一面观赏刘彻的宠妃王夫人在殿中起舞。

若是在别的朝代,要皇帝的爱妃给群臣起舞,定会是匪夷所思之事,甚而给迂腐之辈作口舌攻击之用。然汉代人喜好歌舞,也精于歌舞,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小吏平民,日常生活中,只要兴致来了,则率性起舞,歌咏相伴。尤其是在聚会席宴间,酒到酣处,更是集体群动,声色飞扬。想当年汉的开国国君刘邦,在登基六年后回到故乡沛县,与父老乡亲纵酒狂欢。酒酣,高祖一边击筑,一边唱起自己即兴创作的《大风歌》,还遍“令儿皆知习之”;随后,他自己因兴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到了他的子孙后辈,则将此作风发扬光大,皇室宫宴,君臣同舞,更是气象万千。正如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所描绘的:“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钜;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

不过此时,众人还未酒到酣处,还没有因性而动,满足于看那王夫人腰肢轻摇,长袖款摆,莲步姗姗,娇笑浅浅。然酒过十巡,热血随酒流动,心尖处的豪情便张扬上窜。待王夫人一段舞毕,退还到刘彻身边,另一队宫女就要踏着丝竹管弦的节拍轻歌慢舞,东方朔遂起身离席,走到刘彻面前,稽首曰:“陛下,今日乃是骠骑将军的庆功宴。骠骑将军千里长驱,出奇不意,可谓是功勋卓著,扬汉之雄风,壮汉之气魄,怎能光看这些柔弱靡靡的歌舞,而不见我大汉飞扬的神采!”

彼时,张骞已从乡下回来,他虽然被贬为庶民,然刘彻还是将他视作重臣,特招他赴宴。此刻,他亦站起身,附和道:“陛下,太中大夫(东方朔的官衔)所言甚是。此种宴席,当是骠骑将军为我等歌舞,弘扬我大汉军威!”

刘彻哈哈大笑,双目盯着霍去病:“骠骑将军,盛情难了却,厚望不可推。这下,就看你的!”

霍去病起身行礼,自负的笑道:“敬诺!”

随之,霍去病大步走向中庭。众臣一见骠骑将军即将起舞,不由得人人精神大振。霍去病除去黑色外袍,只剩内里的红色直裾深衣,他右手一伸,早有宦者将宝剑呈上。一般说来,剑舞者当除尽裙服,只穿贴身小衣,方好灵活舞动。然直到汉武帝刘彻时代,身着便袍的中原男女皆是穿开裆裤,行走坐卧间,一时不慎,便要将*显露于人前,这可是大大的失礼行为。因而,霍去病的剑舞就只能是宽袍巨袖,估计是难得轻灵洒脱。

可骠骑将军是什么人!纯粹的马上精灵,剑之鬼魅!但见他手腕轻动,剑光闪寒,其身影随之游走奔窜,翩若蛟龙,矫如健鹰,戏于流水,翔于天地。飘飘乎如急风,浩浩乎似厉雨,雷霆万钧,霹雳闪电,眩人眼目,醉人心田!更兼他舞到酣处,放声高歌:“长空渺兮鹰飞扬,壮士雄兮怀四方!边庭苦兮寒风瑟,不斩胡虏兮不还乡!”

骠骑将军的剑舞本来就让众人心中摇摇,不能自己,而他的即兴而歌更是激起众人的满腔豪情,于是,众人放酒盏,手拍案几,将此歌反复迭唱:“长空渺兮鹰飞扬,壮士雄兮怀四方!边庭苦兮寒风瑟,不斩胡虏兮不还乡!”

一时间,宏宏大殿,千人唱,万人和,真的是“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此刻,最受鼓动的,则是那些追随骠骑将军出生入死的校尉们。早先,这伙平常只晓得在军中猜码划拳,大呼小叫的大老粗们,在大殿上,君王前,于这高雅的帝王盛宴中,不免万搬拘谨。现在,骠骑将军的一翻歌舞,激起他们心头的自豪感,他们纷纷起身,走向骠骑将军。左右宦者深知其意,忙递上刀剑。拿了刀剑,他们便随骠骑将军且歌且舞,将大汉儿郎的威威之气挥洒到了极至!

舞罢歌毕,满堂喝彩,众人大呼酣畅快意。满脸笑容的刘彻放下酒盏,唤过霍去病:“骠骑将军,随你出征的校尉全在这了?”

一听这话,赵破奴的心猛然一缩,他紧张的看看周边弟兄——他们和他一般,尽皆失色。再看骑将军,却见将军镇静自若的道:“回陛下,全在这了。”

刘彻的脸上虽然露出不解之色,但笑意仍在,他用手温柔的抚mo着王夫人的肩头,道:“怎不见大校王抉?”

随天子话落,王夫人亦疑惑的看着霍去病,盼他快给出答案。

霍去病根本不理会王夫人的盈盈秋水,他直视刘彻,缓缓的道:“回陛下,臣已经将王抉斩首示众,血祭军旗了。”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众臣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听得“哐当”一声,王夫人手里的酒盏就滚落于地。随之,便是宫女的惊呼:“娘娘——”接着是短暂的忙乱:宦者宫女齐心协力,想要弄醒王夫人。刘彻蹙起眉头,吩咐将王夫人送回寝宫。一时间,方才的热烈气氛烟消云散,众臣鸦雀无声。大伙都知道王抉何许人也:既然彼与彼都是皇亲国戚,就看天子如何决断。卫青初听霍去病的话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声“不妙”。凭他对汉天子的理解,他明白刘彻此刻的恼怒是属于那种性质的,因而偷眼看去,但见天子的脸上恼意窜出,便忙放下酒盏,欲要出列请罪,却听到刘彻冷冷的开口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么?”

霍去病微微低下头,随即又抬起头来,坦然的道:“不是,陛下!臣斩杀王抉,乃是遁军法行事!”

“说!朕倒要听听,你是怎么个遁军法行事!”刘彻咬着牙根,隐然的怒火,似乎在滚滚而动。

霍去病自君王的口气里嗅出了火yao味,他是有些吃惊的。他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合乎汉家法度,他所不理解的是:像王抉那样的龌龊人物,何值得陛下动色而怒焉?然而,疑惑只是短暂的,霍去病更有把握的是天子对自己的宠爱,以及真相大白后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因而,他定定神,沉着的将事实道来:“臣穿越巴丹吉林沙漠的时候,缺水断粮,大校王抉鼓动士兵哗变,阻挠汉军西进。臣便将他斩首示众。因军机不可懈怠,臣便一直没有禀告陛下。”

闻听此语,刘彻的气恼生生灭了下去,恨不能为霍去病击节叫好:那王抉活该!就算他能活着回来,自己也会将他赐死——只是可惜了那张阴柔娇美、一如女子般的脸!当然,刘彻心底还是有点小小的不爽:他固然心疼王夫人,但是霍去病这愣小子也没少让他头痛!本该早早说明的事情,却偏偏拖到这样公开的场合才说,让他猝不及防,难以下台。就在汉天子心头捣鼓的时候,老臣汲黯却端着酒盏走上前来,大声曰:“骠骑将军不愧为我汉军后起之秀,杀伐决断,生猛有威,堪称国之栋梁也!”

霍去病吃惊的张大嘴巴,呆呆的注视着汲黯:自来只晓得这老头子专与皇亲国戚为难,动不动就要挑自己的刺,现在他却挺身而出,为自己说话,这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情!其实,老臣汲黯固然狭隘而目光短浅,但他更有耿直而捍卫正义的一面:他从前即便是看不惯霍去病的一些作法,可他认同霍去病为国出生入死的那份责任感!

还没等骠骑将军回过神来,汲黯又高举酒盏,向刘彻道贺:“臣恭贺陛下得骠骑将军这样的良将!此乃我大汉之幸事!”

与此同时,东方朔,张骞,以及御史大夫张汤等人亦上前祝酒,纷纷道:“贺喜陛下得此良将!”殿下群臣便也来凑热闹,齐声高呼:“贺喜陛下得此良将!”

顿时,这样的呼声此起彼伏,震动殿内。本来,王抉与霍去病之间的事,关起门来,便是帝王家的家务事,反正亏不了谁。但是有汉一代,中原人性格刚烈率直,富于积极的进取精神,他们时时渴望建功立业,一但有这样的机会,便会处处张显出强烈的责任感和自尊心,会不计一切代价去追求成功。自然,他们也就格外的推崇和敬重那些能历尽艰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大英雄;至于那些贪生怕死、忘却国家尊严的卑鄙小人,则是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两相一对比,他们的情感天平就全部倾斜在霍去病身上:何况,骠骑将军按军法处置扰乱军心者,乃天经地义的行为,无可指责!

群臣激昂的情绪,正合了刘彻的心意——先前他还在考虑着如何收拾场面呢!于是,汉天子顺水推舟,起身离席,高举酒盏,朗声道:“好,朕得良将,亦有良臣,大家共饮美酒,为我大汉同庆!”见陛下顺应民意,众臣心中舒畅,齐齐欢呼:“陛下圣明!”接着,大家满饮此盏,继续寻欢作乐。刘彻则放下酒盏,悄悄的凝视着霍去病:他以为,自己是最了解霍去病的人;然而,这小子就像不可捕捉的风,随时能抖出别人意料不到的本领!如果说他的河西第二战鬼神莫测,让人叹为观止;那么,除了杀伐决断,他的体内还孕育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能耐呢?

也许是刘彻看得太固执的缘故,连卫青都感觉到了,他也默默的注视着外甥。刚才的一咋一惊,让他虚惊一场,现在他心头窜出的自然是别样想法:去病年未及二十,便能建立不朽功勋,实在是可喜可贺;不过,他的作派过于张扬,是该和他谈谈为臣之道了!

霍去病却什么都没注意到,他正在和他的校尉们互相祝酒,忆苦思甜,让自豪的笑声,带着青春活力高飞殿宇,冲上云霄!

宣室殿的欢乐,衬托出了后宫的寂寞。彼时,王夫人已经苏醒过来,她将贴身宫女唤到跟前,低语几句,那宫女便匆匆忙忙的出去了。次后,王夫人吩咐余下的宫女挑去部分灯芯,让内室暗淡下来,她则躺在榻内,静静的思索。说起来,王夫人进宫虽然比卫皇后晚,但却同时期受宠。王渺幽是赵国人,出身微贱,能进宫侍奉皇帝,全是因为她容颜娇媚,舞技精湛,在当时长安的勾栏瓦肆里艳冠群芳,无可匹敌。刘彻闻得艳名,遂招其进宫。王渺幽知道麻雀变凤凰的机会来了,便精心打扮,巧饰容颜,初见天子,立刻献舞一曲。刘彻见眼前此女二九佳龄:娇怯怯,嫩生生,水灵粉白,眉眼生情;尤其是漫妙善舞,举手投足间,勾人摄魄,一时间令他这个花丛老手亦难以自持,忙收入寝宫,下午便立为妃子。王渺幽进宫前原在娼寮呆过,长时间的买笑调情,使她熟知男人的心性和yu望,端庄温柔的卫皇后自然不是她的对手,眼睁睁的看着她后来居上,专宠后宫。不想在王夫人怀孕其间,好色成性的刘彻移情别恋,看上一姓李的宫女。一时间,王夫人忧思满怀,好在天遂人愿,她如愿以偿的诞下皇子,赐名刘闳,由此重新赢得刘彻的爱幸。不过那李姓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连接给刘彻生下另两位皇子,大有取而代之之势。然不久后,便因小事失宠。偌大一个未央宫,还是数王夫人最当红。可惜好景不长,刘彻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旧毛病复发,很快又觅得新欢。

此新欢为男子,叫李延年,因犯法而服宫刑,成了一名宦者,先是任狗监,后来他的音乐天赋显露无异,所作新歌曲目,闻者莫不感动,遂得到刘彻的赏识。王夫人在未入宫时,便听人说,当今天子刘彻是个双性恋者,既好女容,亦贪男色。王渺幽当时还不屑一顾,自认为天地生人,既然分了阴阳,男女便不同;凭男子如何美,又怎能越过女子!但在见过李延年后,王渺幽心内大受震动:这个李延年俊秀柔美,妩媚风liu,盼顾走动间,极尽媚惑妖娆之能事;难怪刘彻时时与他同卧同起,除了赏赐钱财宅邸外,连他的家人也大受惠及——这样的尊贵荣华,这样的受宠爱护,早已超过自己。至此以后,王渺幽酸楚的发现,刘彻的花心分裂为二,一半在自己怀里,一半在李延年的榻上。于是,王夫人对月伤情,望花生悲:使若一朝红颜老尽,自己能像卫皇后那样,凭借外戚的赫赫军功来保持尊严么?

这样的比较让王夫人不寒而栗,她想起了幽居长门宫的废后陈阿娇,更是寝食难安。左思右想后,她把心一横,拿定主意,开始孜孜不倦的在娘家挑选人才,期望效仿卫氏。可惜得很,她的至亲兄弟是烂泥扶不上墙,没用得紧。没法子,她只得将范围扩大到叔伯家,费了三四年的功夫,才选中略有点小聪明的从兄王抉——可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局!

思及自己和王家的前途命运,王夫人顿觉筋疲力尽。彼时,她已过二十五岁,自然而然的隐约嗅到到了失宠的气味。正在她暗自伤心时,有轻微的脚步声急驱而来。王夫人微微侧头,便听到其母徐氏的声音:“女儿,你没事吧?”

王夫人有气无力的道:“母亲,你快叫哥哥到乡下,把王抉的妹妹娆儿接来。”

“这么快就要娆儿来侍奉陛下?那,那,那你呢?”

“谁说她要侍奉陛下?”

徐氏有些糊涂了:“那叫她上长安来干啥?”

王夫人慢慢自榻上爬起来,直视其母的面目,道:“我要将她献给骠骑将军霍去病。”徐氏呆住了,她完全不明白女儿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王夫人亦不愿多加解释,只是继续往下吩咐:“你把娆儿带回来后,不用教她太多礼仪,但一定要调教她如何媚惑男人。这点,母亲切切不要忘了!”

徐氏见女儿说到此处,总算开窍了,她自负的笑道:“女儿不用担心。为娘的记住了!”

母女俩又窃窃私语了一阵子,徐氏才领命离开。听得母亲的脚步声远去,王夫人才复卧榻上。然而她思虑万千,始终在转着一个念头:既然自家的男人不堪大任,那就让女人来做吧。只是,这计策成不成功呢?

王夫人为此夜不成眠,她却不曾想到,在遥远的漠北王庭,也有个女人辗转反侧,如她一般,不得安眠。此人就是脂嫣。且说脂嫣见大单于在王廷内招部落众王议事,久久不归,心头便总是联想到哥哥,怕事情于哥哥不利,便小心翼翼的避开戍卫的士兵,溜到王廷帐外偷听。只听得帐内大单于恼怒的嚷道:“你们都道我是被女人蒙住了眼吗!你们怎不想想,河西除了那两个不中用的王爷,还有六万余昆仑神的子孙!打了败仗,损失了那么多的牛羊——就算昆仑神宽恕他们,我也绝不宽恕他们!可我不能饿死自己人!”

廷内暂时鸦雀无声,好半天才听到一个颤悠悠,软绵绵的声音道:“大单于圣明。只是不知道大单于如何处置休屠王和——”此人一语未了,便被激烈的咳嗽声替代。待这阵咳嗽平息后,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脂嫣一听就知道是赵信):“大单于,河西二战,我们损失惨重,整个大匈奴今年过冬都成问题。如果责罚只是流于表面,恐怕其余部落的王爷们不服!”

“是啊,以后谁还愿意下死力气跟汉朝人打仗!”

“大单于,汉军能奋勇作战,节节取胜,其实并无其他诀窍,也就是赏罚分明,绝不含糊。”这又是赵信的声音,他的话博得在场人的广泛赞同,而脂嫣的心则紧紧的收缩起来:现在就看大单于的表态了!

大单于开口了,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我的处罚,就是拿他们的人头来祭告祖宗!”

闻听此语,脂嫣几乎瘫软在地。然而她迅速定定神,竭力稳住。与此同时,她又听到有人疑惑的道:“可休屠王和浑邪王远在河西,难到要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抓他们?那他们还不得跑了?”

帐内一片寂静,好像人人皆束手无策。脂嫣的心里立刻窜起一丝希望:希望这是个棘手的难题,大单于会因此收回成命。很快,她的希望被残酷的打破了——是那个人,就是先前咳嗽不止的人,他用阴柔的语气缓缓的道:“这有何难。大单于只说是要召开部落大会,共商国事,休屠王和浑邪王敢不来么?”

这个提议立刻博得众人的赞同,脂嫣想起来了,出主意的这个人,好像叫中行悦,是来自汉朝的宦者。然而她没有时间多想,也没有再听下去,她匆忙离开,只想救她哥哥一命!

王庭内的会议终于结束,人尽散去。最后撩开帐幕出来的是大单于,他本想快步走向脂嫣所在的帐篷休憩,却仿佛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他心动了一下,再仔细倾听,然除了呜咽的风声,茫茫大漠上什么都没有。于是,他迈开大步,朝脂嫣的居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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