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混帐?”少年一把将笔掷下,愤怒的吼叫了起来。
“你以为学了几分令祖的癫狂就能写出狂放不羁的米体了么?”一个年界三旬的儒生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只见他不紧不慢的独坐一桌,自斟自饮间显出几分落寞几分孤寂。
“你是何人?敢在此胡言乱语,米大少的字比之其祖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个才对着那幅字品评道好的儒生听得此言,顿时大怒,仿佛他的专业水准受到了置疑一般指着那人叫嚷起来,那群闲人自是纷纷附和不已,唯独那位米大少一脸惊骇的看着那人,眼中再也没了惺忪的醉意。
好一会,他才像中了箭的兔子一般冲到那人桌边狂吼道:“我五岁习字,苦下十五年功,如今已尽得我祖真传,你这厮,休要在此诋毁于我。”
“哼,徒具其形耳,十五年功便欲得米襄阳之神,真是天大的笑话。”那人似是丝毫不见眼前气急败坏的米大少一般,兀自缓缓将手中酒杯送往嘴边。
“你,你,你胡说。”米大少脸色猛然惨白,抓着桌子的手指骨节也有些发白,显是用力过甚,桌子被他抓的不禁摇晃起来,那酒客放下酒杯,看着他颤抖的双手道:“令祖笔法坚定,沉着痛快,有曰骨筋、皮肉、脂泽、风神俱全,极尽潇洒自然却又法度森严之能事,可笑你这竖子却以为学的几分癫狂风liu便可如他一般,却不知沉迷酒色之于书法,无异自毁前途,这幅字亦只得‘艰狂’之名罢了。”
一番话说的米大少的额上冷汗直冒,双手颤抖间再也抓不住桌子,整个人颓然无力,猛的坐倒在身后的椅子上,眼里涌上些泪道:“先生真神人也。”脸上神色再无半分张狂,尽皆羞愤之色。
“先生教我,先生教我”米大少此刻已然全无风度,冲着那酒客连声哭喊。
“唉,痴儿,修身养性,远离酒色,岂不闻欲速则不达,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酒客缓缓推开拜倒在他跟前的米大少,眼睛却不自然的向外看去。
李剑心头猛然一惊,没料到这儒雅士人却极可能身怀绝艺呢,他也是略早一些才听到远处传来的急促无比的马蹄之声,这儒生酒客看起来好像也是听到了。
来的果然是一匹快马。
几乎只在几息之间,马蹄声便由远而近,风卷残云似的疾驰而来,如风雷般的蹄声在酒楼外嘎然而止,一个打雷般的嗓门吼叫了起来。
“快,店家,上饭菜,要快!”一个粗豪汉子穿着一身奇异服装冲了进来。
酒楼中诸人一阵忙乱起来,看来这汉子好像来头不小,黄老板连米大少都顾不得招呼,匆匆的向进来的汉子走了过去,口中已在招呼着:“爷,您坐好了,饭菜马上到。”一边回头向店中杂役吼道:“快,快去给军爷备饭菜,二狗,快把军爷的马换了。”
李剑一听,口中半口软酒差点没喷出来,心中叫屈,这个名字看来真是普天同用的,自己当时选什么名不好呢,苏静云看他有些怪异,忙问道:“公子,你怎的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苏姑娘,这人穿的衣服煞是怪异,不知是何等人物啊?”
“我在盱眙也曾见过,乃是军情快递,看他帽上颜色,应该是八百里快递,想来是极重要的军情,莫非是……”苏静云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李剑。
李剑还未及回答,那汉子又叫嚷了起来:“不用换马,只要喂最上等的草料和清水便可。”
这话倒叫楼中诸人都吃了一惊,看这汉子满身大汗,显然已是奔走了多时,这聚英楼兼为襄阳城内的驿站,可从未听说递送紧急军情不用换马的呢?李剑不动声色的向那文士看去,却见他目不转睛的盯在了那个大汉的身上,眼中也满是惊异,不换马的八百里快递看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军爷,那马也跑了一天了,若不换马,只怕支撑不住啊。”黄老板可不敢大意,万一因为没换马导致军情延误,到时候这汉子赖到他头上,他可是有理无处说了。
“少废话,我说不用换就不用换,今次这马可是真正的千里马呢,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哈哈,老子还真没骑过如此骏马,真是快哉快哉啊。”莽汉大笑着用力拍了拍桌子,脸上横肉一阵抖动,兴奋异常。
“哟,是吗?”众闲人听闻有这等千里马个个眼中直放出光来,纷纷舍了一脸不知所措的米大少凑到了那军官桌旁,七嘴八舌的打听了起来。
“军爷,可是真有这等神马么?”
“就是,岳爷爷那匹玉麒麟可还没这等神奇呢,军爷莫不是诳我等?”
……
“去,去,你们懂个屁。”就这么会功夫,汉子身前已经摆上了酒菜,汉子正据案大嚼呢,哪里有空理这些闲人,大手一拨拉将众闲人划到一边,口中满是食物含糊不清的道:“西军之中谁不知道老子相马比相妞还厉害呢,今次到行在可算不虚此行,随便走走竟然发现如此神驹,哈哈。”汉子显是有些乐昏头了,信口便将坐骑来历道出。
李剑听的真切,心中却忽然有了些莫名的悸动,一种奇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不禁向外看去,一头骏马矫健的身姿晃过眼前。
原来是它!李剑微微点头,脸上挂着些旁人看不懂的笑意,这马他可是熟悉的很,当日在钱塘他还是那个马夫二狗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是老友了,不错,正是那匹受了他独特手法锻炼过经脉的老马。
“切,随便拉来的也是千里神驹,军爷真是说笑了,哈哈。”一群闲人向来不怕所谓的军爷,在他们眼里,除了襄阳府里的上下官员和岳爷爷,谁都是可供嘲弄的对象,即便是朝中的官家也一样,此刻他们的笑声益发的肆意起来。
“娘的,老子懒得和你们这些混帐说,任你们拉一匹马来,老子的马要是跑不过,老子的头给你们做尿壶。”军爷不高兴了,猛的一拍桌子,冲着众闲人瞪起了眼睛,直瞪的他们个个发毛不已。不过闲人的特点就是能起哄,会闹腾,汉子蛮以为自己的气势已将众闲人镇住,却不料一个油滑的声音响起道:“刘员外,你不是平日里总道你的那匹什么追风马脚力天下有数么,怎样,拉来和军爷的千里神驹赛上一赛如何?”
“不错”“好”众闲人拥住一个富态的中年人不住的起哄着。
“哪里哪里,刘某区区劣马怎敢与军爷的神驹一较高下?”那刘员外一脸惶恐,慌不迭的摆着手连道不可。
汉子顿觉面上光彩起来,轻蔑的对着众闲人们哼了一下,得意的继续他的进食起来。闲人们不觉羞惭不已,诺大一个襄阳城若是连匹敢出头的马都没了,闲人们哪里还有胡吹海侃的本钱,心中自是要觉着自己低其他地方的闲人们一等了,这可不得了。
“呸,平日就敢说自己的马天下无匹,今日却做起了缩头那物”一个闲人率先发难,将满腹的怨气发泄到了旁边那位无辜的刘员外身上了,众闲人仿佛在黑暗中找着了光明一般,纷纷跳着脚唾沫四溅的附和起来,更有甚者,口中竟作些淫词秽调差点没把刘员外的先人侮蔑了个遍,楚人总是能让人爱到极至也恨到极至。
一番折腾,刘员外含了天大的委屈,却又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否则日后在襄阳城他的名声可就不知多臭了,气了个七窍生烟之下,这位员外爷满脸通红的叫嚷起来:“阿六,快,快去牵我的追风来,今日定要与他的千里马决个雌雄。”
事实证明,怕事的人头脑热起来之后是最不怕事的,李剑撇了撇嘴,眼里带些不屑带些同期的看着那位员外,心道,老马经过自己的洗练,已入天马境界,那什么追风之类的常马跟它赛跑那不是在自找没趣么。不过,他倒也有几分期待,他想看看这自称相马有些功力的汉子到底将老马的能力发挥了几成,若是老马确得明主,那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李剑心中嘿然冷笑,好歹自己算老马半个哥们,定不能让老马明珠暗投了。
“荒唐!”一声厉喝如震雷一般响彻整个楼内,直震的众人脑中一嗡,个个脸色均有些发白,就连苏静云也没例外。李剑正在想着老马哪里还提防了这边,看见苏静云的脸色一变,李剑眉头一皱,眼光冷冷的望向那儒士,心想若是以前的自己,只怕立刻便要他好看了。
“将军身负紧急军情,所谓军情如火,刻不容缓,你却还在此与这些无聊男女混闹,前线大局难道你便不顾了么?”儒士脸色铁青,眼中喷着怒火直愣愣的盯着那位军爷道。
“是,是……”大汉不知怎的,见了这儒士气势凌人,自己便矮了半截似的,嘴里不自觉的应了几句,好一会才回过神骂道:“兀那厮,老子不晓得军情如火啊,要你来告诉老子?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老子?老子爱赛马便赛马,你奈我何?”见对方只不过是个儒生,大汉顿时放下脸来,又粗声粗气的骂了几句。
“不知悔改的东西”儒士沉着脸喝骂一句,猛的站起身来,倒把那军爷唬了一跳,难不成这个弱书生还敢跟爷爷动手么,幸好儒士经过他时只是冷冷的笑了一下便径直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那边的米大少却是赶紧的追了出去,只是大约难以追上了。
“娘的,什么东西。”军士狠狠的撕下了一大块肉,大嚼起来。那边李剑却轻叹一声,这军士要倒霉了。
果然,几乎是在他把肉吞下肚子的瞬间,他惨嚎一声“哎呀,娘咧”便一把捂住了肚子往桌下倒去,一边嚷嚷着“哎哟,疼,疼死老子了”一边在地上翻来滚去的,直把众人吓的慌忙退了开去。
好快的身手!李剑暗暗赞叹一声,那儒士走过军士身边时只是那么轻轻的一摆手,便已经下了什么东西在他的食物中,动作隐蔽电速,除了他,根本毫无人察觉,此人武功却也臻至化境,绝非凡品。
军士在地上翻滚了一阵,叫声渐渐的轻了,肚子里传来雷鸣般的响声,只见他紧紧的抱着肚子站起来惶急的问道:“老板,哪里,哪里是茅厕?”
在众人哄笑中,这位军爷脸上罩了块红布似的向外面冲了出去,李剑不禁莞尔,看来那儒士却也有些意思,下的大概是急速的泻药之类,小惩罚一下罢了。
又过了一会,那军士似是要把茅厕坐穿一般仍然未见踪影,倒是那位刘员外牵来了他那匹追风马,据说此马大概可能也许是岳爷爷坐骑玉麒麟的后代呢,姑且不论是否属实,此马在襄阳城里可是享有些盛名的。众闲人听说牵来了马,顿时拥着得意洋洋的员外爷向外面走去,李剑也放下筷子道:“苏姑娘,我们也去看看这两匹神驹如何?”
“我,我有些累了,公子你还是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便是。”苏静云这可是头一回拒绝李剑的提议呢,不禁令他一愣,不过他反倒表现出些欣喜,大概是觉得如此坦率的苏静云方才更加可爱吧。
“好吧,我出去看看便回。”
首先映入李剑眼帘的是那匹追风,果然是一匹不错的骏马,南宋马匹大多来自西北,川中,一般比较矮小瘦弱,此马却完全不同,看上去高大强壮,颇有蒙马风范,耀武扬威的看着它旁边的老马。
的确是老马了,几个懂马的闲人脸上带着疑惑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李剑缓缓的走了过去,老马越发的飘逸了,说瘦不瘦,说肥不肥,体型优美而又硕健,那轻松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如那军士所说刚跑了千里甚至更长的路,只是那偶尔不耐烦的喘气让众人一阵心惊,这马喘气声怎么这么小?
李剑慢慢的靠到了它的身旁,老马一如当时一样,“妩媚”的大眼睛不解的看着眼前的来人,这气息似乎有些熟悉啊,当李剑的手轻轻的挪到它身上的时候,老马终于认出他来,仰头一声狂嘶,真是好一个“本是苍龙种,一鸣天下惊”啊!
嗨,老马,你好么?李剑笑着跟它打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