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第一本书在五楼的台港澳阅览室收藏,这儿没有。”孔令龙小心翼翼地和那个站在柜台外等书的姜姑娘打了个招呼,生怕吵到阅览室里正在看书的其他人。
“哦,那么那本《琐罗亚斯德教的信仰与实践》呢?”姜仪敏头也没抬,仍在摆弄着手里的那台精巧的乳白色苹果ipod mini。
“嗯…这本在这儿。”孔令龙迟疑了一下,还是取出了放在柜台里,自己正在看着的那本书,抽出夹在里面分页的一管铅笔,把书递了出去。
图书馆阅览室的柜台并不高,身材颀长的姜仪敏正巧低着头,把孔令龙这个“后台作业”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在中国标准的教育体制下成长起来的女孩自然是知道,拿走一本别人正在看的书是一件不怎么礼貌的行为——即使自己很需要这本书;而多年大学生活已经习惯了学校的一些部门的人员对学生总是横眉冷对的态度,也让她知道从一个管理员那里争夺一本书无异于虎口拔牙。可这个人竟然拿出了书,这种非典形性的行为不禁让她有点惊诧。
女孩抬头打算看看这个“行为诡异”的图书馆员,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有点眼熟的面孔——这不正是不久前在静园草坪遇到的那个有点他唐突的家伙吗,没想到他竟然是这儿的管理员。
“请把这张代书牌拿好。”孔令龙将书和一张写有号码的卡片一道递给了姜仪敏。
“啊,谢谢。” 姜仪敏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东西,转身走到身边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那个家伙还挺有礼貌的,就是看样子有点笨笨的。那会儿他说自己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孔吧…”习惯了在学校过着低人一等生活的学生,即使是稍加辞色也会受宠若惊半天。
这也难怪,关于在学校里谁是“主人翁”的问题,已经争辩了上百年,大概自从有了京师大学堂就开始了吧——至于什么岳麓书院、嵩阳书院什么的传统倒是一清二楚:在君亲师的威严下,哪个白丁敢蹦出来冒头?动辄就是一戒尺劈头盖脸打下,还美其名曰当头棒喝。
可就是这群本来乖的跟小猫似的学生。自从五四运动之后,受到喝过洋墨水的“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教唆,竟好像一夜间都长了反骨,变成了嗷嗷叫的老虎,看什么都不大顺眼,成长为现代史上最有名的一群愤青。逼得连一向以谦谦君子面目示人的蔡元培先生,也不得不搬上一回武二郎,面对围着校长办公室唧唧喳喳的学生,挽起袖子大喝一声:“谁敢跟我决斗!”,拿密尔顿的《失乐园》当洋《离骚》给学生们讲的辜鸿铭,也常常被大不敬的行为气的翘胡子。
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老祖宗留下来的话经过时间的历练,其中的含金量着实不低。在学生们效法金猴奋起千均棒,将老师们打落神坛后,可也没轮到他们在学校这一亩三分地占山为王。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学生再强悍也只是在这个象牙塔里作个过客,除非受到“招安”最后留校,要不大多数也只是留个爪印而已。这里的常住人口除了上讲台的老师之外,更多的是不上讲台的教务、图书馆、食堂等庞杂的服务后勤人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学生们还没等焐热自个儿“主人”的交椅,就又被往身上踩了无数只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是因为这次当家的变成了魑魅魍魉,所以这脚踩的也分外狠,分外结实。直到现在学生在这帮人面前还只能是满嘴泥呢。
正因为有这样有这样充满血泪的抗争史的存在,也是因为这样根深蒂固的刻板效应存在,所以姜仪敏倒是有些对孔令龙这种颇为正常的做法反映失当了。
“算了,谁知道他怎么吃错药了,还得赶紧看书呢。”姜仪敏使劲晃了晃头,好像要把所有胡思乱想都从脑袋里摇出去似的,然后才坐个端正,翻开那本想起来来之不易的书看了下去。
看书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尤其是在考试之前这种可归咎于相对论的情况发生的尤为明显。一晃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已经下午4点20了,要上的课马上就要开始了,姜仪敏这才恋恋不舍地和上手中的书。没办法,只能看着这儿啦,至于楼上那本列出的参考书,只能拖到以后再说了。
姜仪敏拿着书走到还书台,迎接她的是一张中年妇女冷若冰霜的脸,这位老师只是草草收下还回来的书,随手就把姜仪敏的借书证丢还了回去,绝没再多看她一眼就扭头对里面的另一人说:“小孔,你晚上没事吧,帮我代个班怎么样?我要去车站接个人。”
“没问题,张老师。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儿,我一会儿下了课就会来。”孔令龙答应着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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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系的教学楼就在图书馆的对面,虽然着座老楼就像时下对这个学科的需求一样看上去并不怎么景气,但由于几位大师的坐镇,没人敢小觑这座有点破败的小楼所蕴含的能量。方天天教授的“世界宗教史”课程就开在这里的204教室,纷纷涌入的学生给这里增添了几分平时少有的人气。
204教室其实不小,可当孔令龙赶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放眼望去前后八列十四排的位置已经坐的满满的全是人。现在已经是学期中段了,作为全校通选课还能保持这样的上座率,只能说明主讲的老师确实有一套,否则这里盛产的刺头学生会毫无顾忌地用脚投票的。
孔令龙从前走到后,才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没人的座位。这道免了他去别的教室搬椅子的麻烦,他当即走过去,轻声对把边的那个男生说:“同学,不好意思,让我进去好吗?”
那个男生闻声答应了一句,就起身让开,孔令龙好不容易将他有些庞大的身躯蜷缩到显得有些窄小的桌椅当中,以免影响左右坐着的同学,眼角的余光却惊奇的看到,坐在自己另一边的那个女生,不正是姜仪敏吗?
这还真是凑巧啊!虽然刚才在图书馆看到姜仪敏要借《世界之圣域》和《琐罗亚斯德教的信仰与实践》,孔令龙就隐隐约约感觉到点什么,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也选了这课,尤其是现在正好坐在自己旁边。孔令龙不禁又斜眼向姜仪敏看去,却发现女孩也正在打量他。二人目光不期而遇,孔令龙自然送上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而姜仪敏则第一时间收回了目光,开始胡乱翻阅自己的笔记。
好在方老先生的课很快就开始了,几分钟内教授清越的讲课声就将小环境里的这点尴尬气氛涤荡的一干二净。
老教授先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抄了一行文字——现在年轻的老师大都直接用ppt了,为了省事或是为了新潮,只有这样的这样的老先生还固守着手中三寸粉笔——“焚我残躯,熊熊****,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去恶扬善,惟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一段遒劲有力的文字片刻间便在黑板上浮现出来。
方教授清清嗓子,指着这行字开始了他的课:“今儿咱们说说琐罗亚斯德教。大家别被这个繁琐的名字吓倒,其实你们应该接触过它。我抄的这些文字大概你们都多少有点印象,金庸的《倚天屠龙记》想必大家都看过吧,里面说的张无忌的明教,指得就是它了。这就是他们教徒在蝴蝶谷殉教前吟诵的教义歌诀。说来老金还真是做了一个很好的普及工作,你们先在起码都会有个感性认识,不像我们当年啊,就跟听天书似的。”
“波斯人信仰古代传下来的拜火教, 据说这种宗教的始祖琐罗亚斯生活在大约西元前1500年至1000年之间,所以一般称之为琐罗亚斯教,我国古代称他们为袄教,亦称火袄教,也就是明教了。 现代的学者不敢肯定他是否算一位安拉派遣的先知,因为他的教义没有直接流传下来,后来的人们只知道有关这个信仰的许多复杂的仪式、宗教舞蹈和神话传说。”
“根据拜火教的教义,他们信仰两个主神∶一个是代表光明、 清净和善端的阿胡拉·玛兹达;另一个代表黑暗、污浊和恶端的安格拉·曼纽。 从世界宗教比较学的研究中发现,波斯人数千年来很可能把诱人作恶的魔鬼误认认与仁慈善良的安拉相匹敌,成了有对抗能力的主宰。 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从理论和现象上看十分明显,但是没有足够的历史数据作为凭证。”
“我上次给你们布置的书不知你们看了没有,我有个问题想请位同学回答一下。”讲的起劲的老教授环顾了一周下面的学生,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仿佛秋天里的麦穗一样,纷纷低下了头。不过方先生对这种情况到好像是司空见惯了,他微微一笑,接着说:
“看来还是老样子,没有志愿者喽,那我就只好点名了,看谁会中大奖。”他随意翻开桌上的花名册,指了个名字:“姜仪敏同学,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