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蓟子训却扯着喉咙道:“大人只怕误会了,这船上除了我们家主和一干下人,并无其他陌生男人。”众人无不称妙。
那人道:“能否请你家主人出来相见一番。”
蓟子训笑道:“你这人说话却是突兀,我家大人是何等身份的人,岂能随便抛头露面。”背着后面的双手却连连往苍舒摆手。
那人沉默了一阵,道:“有责在身,不敢怠慢,若是贵大人坚持不出来一叙,在下便冒昧攀船拜望了。”手一挥,便有三艘艨艟冲了上来。
臧宫长老早在湛真护持下进了飞庐,苍舒则手忙脚乱在一旁人的帮助下换上便装。
蓟子训怒声道:“大胆,太是放肆,大鸿,过去给我教训这几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大鸿强忍着笑,端着柄巨斧出来,如铁塔般立在舟首,大喝一声:“谁敢上船,便先吃爷爷一斧。”
说罢对着蓟子训猛眨眼,蓟子训则暗暗竖起拇指以示褒奖。
正于斯刻,却听得一人威严地喝道:“胡闹,全都退下。”正是苍舒粉墨登场。
蓟子训连忙躬着腰唯唯退下,大鸿尚意气奋发,蓟子训却一脚踢向他的脚蹱,大鸿痛得弯下了腰,即被蓟子训匆忙拉下。
苍舒稽首道:“各位大人是……”
那人却道:“你便是这船的主人?”
苍舒不应反问道:“现在荒时暴月的,到处盗寇纵横,在下又怎能确定阁下等人就非歹徒呢?”
那人呆了一下,却是拱手道:“在下冒昧,我等乃益郡郡守所遣,在下便是益郡府卫首领尹湎。”
苍舒笑说:“原来是尹湎大人,失敬,只是在下船上并无其他陌生男人,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尹湎道:“不妨,在下已经守侯在这震泽河上二三天了,口焦舌燥,想上船讨杯水喝,还请方便。”
不待苍舒应答,竟是撑着槁橹,点着船舷,人便如大鸟般扑腾上了重楼飞庐,苍舒却是一呆,不过旋即展颜笑道:“大人请稍候,我便请下人端茶于各位大人解乏。”
蓟子训却直着喉咙高声唱道:“翠花上茶。”
大鸿在旁边差点没摔倒,却四处张望,只见飞庐里袅袅娜娜端着茶壶走出一少女,正是若其,只是脸却胀得通红。
苍舒连忙扭转头佯作远眺河岸,却是拼命地咬牙切齿,良久才道:“这大热天各位府卫大人也都辛苦了,不如请大家都上来喝杯凉茶。”
尹湎点头道:“那要多谢。”不一会便上来十来人,均是黑衣黑裤黑鞋装扮。
蓟子训又是仰天高唱:“翠红、大牛奉茶侍侯各位大人!”
隔了好一会儿,飞庐里又走出一男一女,却是封文恺、封影纹兄妹。
蓟子训回头对着苍舒躬身道:“一下子上了这许多府卫大人,还是多叫几个下人上来为好。”
苍舒抿嘴点头,蓟子训摇头晃脑道:“狗剩、狗蛋、大红、小翠、丽丽出来侍侯各位府卫大人。”情急之下便搬出了酋耳族的姓,名字就随便按上一个。
出来的是音皑、元敬、连翘、湛真还有二个臧宫的侍女,却都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尹湎不解道:“你们下人名字都挺奇怪的。”
蓟子训连连摇头道:“不怪,不怪,我家主人慈心善肺的,见不得可怜人,这些下人便是家主新近收养的饿民,劫后余生之人,哪还讲究旧姓旧名。唉,我们出来时便只带着我们两个下人,现下却多了近百人的吃喝。
尹湎肃然起敬道:“大人积德累善,必有好报,在下冒昧打扰,就此告辞。”竟是率着众人匆匆下了楼船。
蓟子训却是没料到这尹湎竟是这般就被打发下船了,直楞楞看着他们乘着艨艟渐行渐远。
一回身,却被音皑他们团团围住,个个目露狰色,抬头想向苍舒求救,苍舒却背着手,望着长河作儒雅状,大鸿早就抱头蜷缩在船角,却是不停地耸动着熊肩,想必正十分痛苦地忍笑着。
蓟子训却一指音皑,大喝一声:“呔,你是狗蛋还是狗剩,还不替本大人斟上茶来。大红小翠翠红翠花,全都上来,给本大人捏捏腿来着,大人一高兴,便赏你们一口饭吃。”说到最后却是蹲坐在地,双手抱脑,作好*到来前的一切准备。
众人正想要饱以老拳,忽听得大鸿惊叫道:“他们又折返回来了。”苍舒等人一看,果然见尹湎率着那十来艘小舟又往驰回来。
蓟子训大喜,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音皑直拱手道:“得罪,得罪,为了臧宫长老安全计,这戏还是要唱下去,狗剩子,先给本大人揉揉肩,刚才本大人虚惊了一场,差点没闪了膀臼。”
音皑作势打去,蓟子训一猫腰站在苍舒跟前,却忽见臧宫长老从飞庐里踱了出来,道:“不用再演戏了,尹湎好蒙,铢五难过,益郡郡守铢五号称智五,尹湎折返定是受了洙五的指令。”
果然只听得尹湎大声道:“我家大人铢五先生在前面浅滩恭候各位大驾,还请各位屈尊就驾。”
臧宫长老移身相见,道:“劳烦你家大人出来相见,刚才对尹首领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尹湎大喜道:“果然是臧宫长老,方才是小的太是粗莽,扰了玉安,不甚恐惶。”
蓟子训却嗤地笑出声来,道:“你大概同那个尹洙是亲戚吧?”众人也是莞尔,这尹湎和尹洙说话的语气如同一辙,说是恐惶,却是毫无愧色。
尹湎窘道:“原来大人等识得家兄。”
这下便连臧宫都忍俊不住笑了,道:“刚刚遇到令兄不久,我们船上人多,不便上下舟船,还是烦请铢五大人过来叙话。”
尹湎领命而去,不刻便领着一艘楼船过来,却比臧宫所乘还要高出一层,名曰雀室,取于中候望,若鸟雀惊视之意。
雀室楼船靠着飞庐慢慢停定,却见雀室中伸出一绳梯,望着飞庐桅杆套去,然后便见室中抛出片片木板,顷间铺就一道通衢。
然后只见楼中翩跹行来一青衣男子,衣袂临风,飘然若仙,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众人无不看得傻眼,这一路行来,还未见过这等出众的俊男。
那青衣男子快到飞庐时,竟是平平御气渡来,稳稳地落在甲板上,跟着后面的尹湎等人发出轰天的叫好声,即便苍舒等人也莫不点头暗赞,唯有苗三等人却恍若未见。
这青衣男子微微稽首,道:“益郡郡守铢五见过臧宫长老。”
臧宫长老道:“我还道自己这番行程神不知鬼不觉,还是落不出智五先生的算计。”
铢五微微笑道:“长老见笑,铢五材轻智浅,如何敢妄测长老的智珠?”
臧宫道:“不必自谦,赤都智五名不虚传,还请说明来意。”
铢五收起笑容,道:“只是请臧宫长老赶往益郡小住几日,铢五有事向长老讨教。”
臧宫皱眉道:“恐怕时间不允,秋贡时间就快到了,臧宫必须尽快赶回赤都,这次出来已经久矣。”
铢五肃道:“益郡顺路,并不耽搁长老行程,还望长老能赏脸光临。”
臧宫沉吟了一会,遂缓缓点首,却不再理会铢五,竟自返还飞庐,铢五并无不悦之色,相反却有些喜不自禁。
有铢五他们在旁保驾护航,苍舒他们也宽心许多,只是臧宫却自从见了铢五后便再没出过飞庐,一日时间就在悠哉闲哉中很快过去。
不一日,船便到了益郡境内,经过益郡大约再顺水行舟十天左右,当可抵赤都。益郡府却要折往震泽河西向支流,又费去半日时光,便到了益郡。
益郡地域最是辽阔,沃野千里,只是今年旱灾似波及赤都大部分郡府,益郡虽没有出现如广郡的饿殍载道,却也是夏禾半皆枯槁,饿民遍野,朝难谋夕。
待住进公栈,近五百名黑衣府卫便团团将公栈围得水泄不通,众人均有羊入狼群的感觉。
是夜,铢五率着一群人来前公栈拜望臧宫长老,却是清一色的郡老会长老。
谋未及盏茶时间,便见臧宫气冲冲甩袖而出。
蓟子训等人在公栈议事厅门外候着,只听得大厅里如赶市般热闹,倒也未细听得却是为着何事争执不休。
臧宫长老一离开,蓟子训等便也跟着离开,却见得铢五郡守紧紧跟在后面大叫:“臧宫,请留步。”
臧宫依然是疾步如飞,苍舒一个箭步上前拦着铢五道:“大人请勿惊扰了长老,有话还是留待明日吧。”
铢五面露厌色,厉声道:“大胆,敢拦着本大人!”
苍舒却微笑道:“长老连日来旅途劳顿,已倦了,还望大人怜惜。”
铢五面色稍霁,却是心犹不甘,遥遥对着臧宫道:“刚才铢五所言字字真切,句句肺腑,臧宫你千万要三思!”
臧宫却蓦地转身,冷声道:“不用三思,臧宫在此就可明复于你,此事万万不可行,臧宫头破血流也绝不言弃!”
铢五面色刹时变得铁青,却是喃喃道:“真无迴转余地了?”
臧宫两眼闪闪如寒星:“虽千万人吾往矣!”
蓟子训不知所言何事,只是听得臧宫这话却是热血沸腾,忍不住大声赞道:“说得好,你若往,我便陪你往!”
铢五双目顿时变得有些狰狞,一张粉脸白里透青,瞪着蓟子训道:“你这恶厮倒是可恶,本郡守还未找你算楼船上戏弄我益郡府卫的帐,你却是狺狺狂吠……”
臧宫厉声道:“你闭嘴,他们乃我赤都城邦延请的贵宾,本长老尚礼让三分,何时轮到你在此咆哮不休。”
铢五哆嗦着嘴唇道:“我铢五向来事事以你为重,自问对你不薄,铢五是否一向情愿,我竟是在你心中连个小厮都不如……”
臧宫不知是羞还是恼,道:“不知所谓,不可理喻!” 说罢拂袖而去。
苍舒见围者越来越众,更有许多人掩嘴偷笑,冷冷道:“就此作罢,有事明天择时再议,夜深人静的,喧嚷不迭,有损大人的威仪。”言罢便拉着蓟子训循着臧宫背影而去。
正于此刻却猛地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惊叫声,正是臧宫的声音,苍舒人影一晃,便瞬忽不见。
蓟子训大急,对着铢五道:“快令府卫围住公栈,不可放走一人。”随即也紧蹑其后。
铢五闻得臧宫惊呼声浑身剧震,连忙招呼府卫四下严加防守,自己领着尹湎往臧宫长老方向跟去。
公栈内部构造并不复杂,从这议事大厅到休息的客房也仅百十来米,只是间或遍植树木,饰以山石,才让人有山重水复的错觉。
蓟子训边追边放出心神,气息便如夜色般溶向周围的角角落落,隐约中,他感觉臧宫的火性气息急速地往北向驰去,苍舒的金性气息刚流星般跟了上去。
蓟子训放松心神,任着心意展开手脚,向着臧宫方向追去,只觉得两耳呼呼生风,脚掌却有着凌空驭风的凉爽,一回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出了益郡府城。
前面臧宫及苍舒的身影也似乎隐约可见,不觉慢了脚步,就在这时,他突地感觉一股强大的火息在距自己丈外地方凭空生起,凝神一看,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拎着一柄大刀向着自己招手,神情和扬纡镇所遇那虬须老汉依稀有几分相似。
那老汉抚掌笑道:“好小子,你便是那惊走了老姜头这三个老鬼的少年人,不错不错。”
蓟子训四处张望,仅他一人拦着自己,不觉有些胆壮,道:“你们是一伙的?好大的胆子,竟跑到这里来劫人了。”
嘴里说着,心里却是紧张地盘算着眼前这个老头,直觉老汉至少也是个贤人,火息之强大唯焚烈洲几个怪物可比。
老汉道:“没你胆大,竟敢单身追来。”身形一晃,全身陡地升腾起一股火焰,这老汉居然也长着一脸虬须,却是须发霜白。
火光顿时照亮了四周,却原来是一片乱坟岗。
蓟子训早就捏着飞觞,见状便往虬须老汉打去一篷水息,老汉咧着大嘴笑道:“你小子手脚却是不慢。”
这股水息实是没什么威力,不过心里对蓟子训能准确判断出自己的五灵属性还是非常佩服。
要知道道人阶段修道者所修道丹之五行属性却是一目了然,升至五灵道丹却纯粹是凭经验和实力才能判断出对方属性。
象蓟子训这样木性道人居然能一早备着水性宝器对付自己, 却也是难得的修道灵性。
蓟子训见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架势,心里暗笑,若是持斧虬须老汉在便不会这般托大。
水息在前,火息在后,这火息色呈幽蓝,夹在水尾,极不显眼,火息正是蓟子训克敌致胜的蓝星雨火,这招螳螂捕蝉却是蓟子训百试百灵的救命绝招,当初连青神使君都吃过暗亏。
持刀老汉大刺刺地卷着一道火息便收了那道水息,却是万万没注意到这水息后却枝附影从着一缕蓝星雨火,待那火咬上他,他才嗷嗷狂叫不迭:“小子好可恶,竟然对我老人家使这阴招。”
蓟子训哧哧笑着:“你这老头倒是不会说话,若论阴损,小子如何及得上你,大半夜的却在这乱坟地扮鬼吓人,幸好本大人大鬼小鬼见得多了,还没被你吓倒。”
边说边往前边赶去,只剩得那老头在后边鬼嚎鬼叫的,自此,益郡府便又多了一个关于白须持刀老鬼的恐怖传说,据说对于治小儿夜啼症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