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子训仔细一看果这群女弟中夹着一少女,正是当初让自己急哭了的若真,只是个头稍微长高了些。
他连忙往队伍后面钻去,虽然若真在他离开白岳山时,于锁妖门外说了一番话也算是握手言和了,可心里那个疙瘩却令他有些不敢面对若真。
清净别院净是些光棍汉子,一见到龙门别院的女弟子便如一群苍绳忽然嗅到一个刚开瓤的西瓜,轰地一声全扎在里面。
只有蓟子训却是可怜兮兮地一个人立在一边,忽然一股冷箭往自己袭来,下意识地运气火息,却是一点动静也没,心里一慌,整个人却象冰坨一样自头到脚被冻成一块。
蓟子训开口想骂,却发现连嘴巴都被冻成一块肉冻,伸手欲去拔剑,已经感觉不到手在哪了。
眼前立着一个神情极其古怪的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嘴角隐含笑靥,只是鼻梁边的斑点却稀疏了许多。
只听她轻声道:“你便这样不声不响就回来了,也不来瞧我,今天算是给你长个记性。”
蓟子训却是一丝也不能动弹,那少女轻笑一声,便挥手向蓟子训击去一股水息,蓟子训一个激灵,哇哇地大叫,在这路中不住地蹦跳着,寒意来得快,去得却极是难受。
“哇,你这泼皮女,这一见面来的还是那道冰柱啊,现在夏天还没到,你就乱来了,可要冻死人的。”蓟子训哆嗦着道,却是不敢大声嚷。
湛真见了蓟子训,大声嚷嚷道:“我还道刚才叫我的是谁呢,小训啊,我们正一道派千年一遇的蓟子训,咦,你今天大发了,怎么还穿起银袍,背起紫青剑了。”
蓟子训的脸让她这一嚷便如火着了一般,道:“你别乱嚷嚷,我这行头却是借的,今天好歹我也要威风一次。”
湛真见蓟子训额头那抹火焰一样鲜红的印记长得极是醒目,忍不住伸手便去摸,蓟子训却跳着赶快离去,边逃边嚷:“男女授受不亲,不许乱摸,不许乱摸。”
湛真却让他这番话说了个大红脸,笑骂:“谁摸你这小鬼头,不过好奇怪你这朱砂哪里点的,好漂亮啊。”
蓟子训哭笑不得,道:“别乱说,我这是火烧的烙印,你还道我去是点着玩啊。”
那边苍舒却连忙在湛真耳边耳语了一阵,也不知说些什么悄悄话。
若真却在旁轻道:“疼吗?”
蓟子训一呆,随即笑道:“我也记不得当时疼不疼了,不过现在想来却是疼的很。”
若真笑道:“你很好啊,这次竟也能够带回千阳楠,这下那白眼狼不会再欺负你了。”
蓟子训苦脸道:“以后被他欺负的日子还久着呢,清流贤长说了,以后要亲自督导我修练。”
若真楞了一下,忽又扑地笑了:“那够你受得了,不过我听说这次却是晦晚院亲自点的名,你只要好好修练,不偷懒,他也不会拿你怎么办的。”
蓟子训闭目想了会儿,道:“嗯,我会好好修练的,咦,若真师妹,你修到哪层了,好象比去年要厉害许多。”
若真垂头道:“我练的是水丹,不过已经是水丹还丹期了,再过一年应该可以升至木丹了。”
蓟子训若是练木性丹道,接下来便可以修至火性丹道,应该不慢的,而且听使童及鑫老人说起,自己还身携火丹,修练起来若是得法,应该很快会升至火丹的,只是不知该怎么练。
那边湛真却走了过来,对蓟子训道:“刚才真是抱歉啊,想不到你在滟林中受了这么多苦,真是火石嵌进肉里,是不是很痛啊?”
蓟子训头都大了,忽然脸色一喜,道:“清流贤长来了。”
众人都还道蓟子训吓唬他们,又矮又胖的仲容却嘻嘻笑道:“你不是最怕他老人家蚯蚓暴绽吗?怎么现在倒是巴不得他来呢?”
却忽听道:“什么事情这般热闹,都聚在一起,全都干什么干什么去。”正是清流贤长的声音。
蓟子训哈哈大笑:“矮胖子正在夸你老人家教导有方,这一年来他说进步最快,希望今次的白岳论道能给你老人家脸上贴光彩。”
仲容脸都绿了,连连摆手,湛真等女弟子捂嘴直笑,苍舒等人更是一脸尴尬,连忙招呼已经四散开来的清净院弟子,列队巡查。
清流老道今天也难得地挂了一脸灿烂的笑容,在玉晨坡五大别院院主里他来得最早,只是若其一见清流贤长来了,却恍若未见地顾自走了。
清流贤长眉头暗暗皱了一下,对着蓟子训等人道:“今天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么多人上山,难免会有鱼珠混目,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却教别的分院兄弟笑话。”
苍舒等人齐齐应了一声,清流贤长又转头对蓟子训道:“刚才晦晚院下了一道谕令,鉴于大鸿在这次滟林之行中的非凡表现,特予以录用,列为清净院门下,这几天忙碌过后,你便让他进山门吧。”
蓟子训连声谢谢,对他,这真是一件大好事。
这开春时节,万物葱茏,百花齐放,真个把这山门上下点缀得春意盎然,随着日头的升起,山道上已是人声鼎沸,人流如织,有携妻带子的,有父母相送的,有友朋蜂拥的,工的农的兵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五湖四海,无所不容,这山门前,山道上,说的都是谁也听不懂的方言俚语。
蓟子训如何见过这等场面,极是新奇,幸好旁边还有苍舒他们细说,原来这天下却是分为四大部分,一曰梓社,一曰赤都,一曰昆岑,一曰天谷。
修道门派一般不置身于世俗纷斗中,但天下三大修道圣地,却俨然是这四大地方的幕后主人,而这些地方一切军政大事却都由民众所推举的长老院把持,长老院一般十年更迭一次,每年都会在长老院产生相对固定的一个长老来领事。
领事长老就成了地方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领袖人物,权力虽大,但也受长老院的钳制,所以很少出现有不受制约的****寡头。
白岳山所在的地方却叫赤都,赤都的中心离这还有一千来里,但每年三年一度的白岳山开山大典赤都总会派长老来恭贺。
对于自己地盘内的地头蛇,赤都的长老院可不敢轻视,而且有正一道派撑腰许多争执纷端都可以消弥于无形。
苍舒正在介绍时,忽听清净贤长道:“臧宫长老来了。”
蓟子训抬眼望去,只听山道下传来一阵锣鼓笙箫喧天声,却见山下缓缓上来一乘八人大轿,轿四角却插着四支旗杆,杆上飘着五彩羽幢,前面左右各有九名红衣护卫在前开道,一手执着一面镶着日月星辰铜盾,一手持着龙形长矛,极是威武。
山门里走出一列红袍真人长老,蓟子训认得有律部长老陶伯,另有器部长老,惩部长老,还有三个红袍长老却是蓟子训不认识的,估计都是晦晚院的真人,红袍长老后面却列着十个黄袍贤人,其中有清净院的清流贤人、清田贤人。
蓟子训则随苍舒等人及其余各院的银袍道人分列山门两边,沿着山道一字排开,远远看去却也威风凛凛。
蓟子训在玉晨坡若论入门时间是最低的,自然排于末端,离这山门也有百来丈,这等阵势一摆开,原本还闹哄哄、乱糟糟的人群便都静了下来。
蓟子训所列位置身后聚集的闲人最多,全都是看热闹的游人及上山拜师的人,而在另一边立着的却是天龙别院的女弟子,若其恰恰和蓟子训相同的原因站在蓟子训的对面台阶上。
蓟子训对着若其作了个鬼脸,若其则作势要射出灵动冰箭,蓟子训则假作顿时被冰冻住的木讷相,若其便皱着她可爱的小酒靥吃吃低笑。
此刻八人大轿已经快要行至蓟子训他们身边了,蓟子训对什么臧宫长老不感兴趣,只顾和对面的若其耍着鬼脸。
忽然蓟子训只觉眉心一痛,眉心间的火焰印记却腾地象是燃烧起来,蓟子训急忙回头,却见他身后挨过自己的肩头竟迅快地闪过一道火光,而这火光飞快地向那乘八人大轿飙去。
蓟子训一急,下意识地欲运起内息,却是毫无着落,连忙大喝一声:“有刺客。”身子却挡在山道间,已是面向那刺客了。
那道打向轿内的火息还未到轿门,另一边若其已娇吒一声,发出一道冰箭欲阻下火息,原来若其一直都盯着蓟子训看,自然反应也比别人要快上一些。
那刺客却是一相貌平凡的青衣中年人,旁边还有一妇、一少年,模样却象是带着儿子上山拜师的一家子。
蓟子训这一喊,边上的银袍道人都纷纷呼叫着持剑过来拦截那刺客,那青衣中年人却只是冷笑着再也不看那乘大轿,蓟子训心里一沉,大声道:“当心这火息会爆裂。”
蓟子训在焚烈洲什么火没见识过,这火息一经他肩上空隙过,他就感觉有些古怪,这一见那刺客一脸轻蔑的神色,更觉大大的不妥。
蓟子训话音刚落,却见山门顶上竟滑来一道轻飘飘的翠光,向着那束火息卷去,看似轻浮,却迅比闪电,竟比若其的冰箭还要快。
翠光一卷住火息,便转头向那青衣中年人卷去,那青衣人竟是毫无惧色,眼里溢出的却是一脸愤嫉,旁边那妇人却甩出一幅红绫,卷过那道翠光,竟倏忽不见,旁边已团团围上银袍道长。
蓟子训却只是远远地和若其站在一块,立在大轿前面,若论道术气息,蓟子训自是插不上手,只能一旁观看。
大轿忽地掀开了一挂布幔,却见里面传出一声清脆如黄莺的声音:“谢谢两位道长出手相救,臧宫感激不尽。”
蓟子训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如碧奴一般深沉的碧眼,蓟子训眼光立时变得迷离起来,若其却在旁惊呼:“小心。”
蓟子训一回头,方才还瑟瑟躲在那夫妇旁边的少年人此刻竟吼叫着挺剑向蓟子训这边劈来。
蓟子训连忙反手去抓背后的紫青剑,却是怎么也抽不出来,急得一边躲着那少年的剑刃,一边嗷嗷大叫,若其却趁机左右开弓打出一篷冰箭。
另一边只听几声惨叫,已有几个银袍道长受创倒地不起,山门上已飘下几道红影,分别拦住那青衣夫妇及少年人。
蓟子训此刻已狼狈之至,直至现在他仍拔不出那剑,忽听轿中传来一声卟哧的笑声,蓟子训羞愧得无地自容,连忙避走开去。
这场刺客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晦晚院的红袍真人一动手,还真不是盖的,三两下就放倒了这刺客三人组。
三名刺客及受伤的道人被迅快地带了下去,而那个叫臧宫的长老也随陶伯他们进了山门,蓟子训他们又开始了忙碌的登记、甄别、选拔等诸多环节,只是开山第一天那壮重严肃的气氛却被破坏殆尽。
经过刚才的风波,若其和蓟子训也觉亲近许多,时不时便聚在一起聊上几句,说的却都是和大家一样的话题,这三名刺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个上午下来,经过目试面测,第一轮登记在册的要求拜师修道的便近五百人,他们自然要住在山下的西陵镇上,待第三天再开始第二轮甄别。
这种登记初甄一直延续到第三天,登记在册的也将近二千余人,第二轮甄别由玉晨坡五大院主主持,蓟子训这才知道要入正一道派真比上青天还难。
这甄别就出三道题,这题面却是由每个院主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千奇百怪,什么都有,而问题的答案也是千奇百怪,有些人回答得让人击节,却偏偏院主看不上。
比如问人为什么只长一张嘴巴却有一对耳朵,就有个人回答说那是上天让你多听少说话,挺好的答案,可清流院主却一句取巧便淘汰 了他。
听苍舒他们说,以前甄选要严肃端壮得多,却是今年刚刚改掉的,据说这是晦晚院的意思,要加大对新收门徒的道性测试,强调要收徒要重素质,这叫不拘一格。
蓟子训等却听得迷糊了,这道性及素质好象跟长一个嘴巴和两个耳朵没什么关系。
这第二轮甄别便如走马观花似的,刷刷砍下了一大半,到下午就剩下五百来人了。第三轮甄别却是由晦晚院红袍长老来主持,九个红袍长老一字排开,前面立着这最后五百来人。
就这样呆坐了二个来时辰,虽然还是开春时节,这中午的太阳还是蛮毒的,不一刻这站着的待字门徒有百来个已是摇摇欲坠,陶伯一挥手,五百人便剩四百不到了,又端坐了一个时辰,陶伯才慢条斯理地说:“坐下!”
有些早已脚肚子打颤的闻言一个屁股就坐在地上,当然还剩下一百来人自谓意志坚强的仍咬紧牙关死挺着,这关键时刻可不能松劲,陶伯一挥手,便有银袍道长纵上把这兀自傻站的一百来号人拖了下去。
这剩下软坐在地上的二百来人就成了今年正一道派新收的门徒了。
蓟子训却觉大开眼界,原来甄徒就这么简单,闭着眼睛睡一觉都能分出谁好谁坏,真是厉害。
这段时间里,也未见晦晚院对那天遇刺事件有任何的说明,那个臧宫长老一进晦晚院也神秘地失踪了。
开山大典一结束,蓟子训便迎来了他的修道地狱生涯,清流放着这许多弟子不管,却单独给蓟子训开了小灶,第一课还是让他背书,背的却是叫是正一道派流传千年的练丹经,据闻是正一道派的修道入门的总纲。
清流老道每每开始背书第一句话便是:“请跟我读:若夫还丹最尊,起自乾坤。使一气而三才列位,命五行而九曜齐分。黑白相兼,喷阴阳之雨露。青黄配合,散日月以胚浑……”
蓟子训却如坐针毡,无奈之下也只有抱头苦读,三天下来,蓟子训背来背去,便是请跟我读之后的四句,后面就全记乱了套,不是串句便是错句。
背到后来,清流道长也不住摇头,掌教大人还说他有道性,连记性都不全,哪来什么道性。
蓟子训也知道此时不同彼时,这练丹赋还是要背的,谁也救不了自己,只是实在有苦难言,每每要背这些东西,却是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脑袋里想的却全是滟林中的奇遇,他倒真希望宁愿面对拘祢老祖,也不愿看眼前清流道长这张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