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欢阅人无数,如何看不出这人的温和只是表象,眼帘轻垂从善如流:“路先生。”
七爷的声音低沉温和:“你先前看中绿绮?”
谢清欢点了点头:“嗯。”
七爷略挑眉,“你这位朋友说得没错,琴搁在这里,便不是珍藏的做派。我确实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谢清欢闻言略笑了一下。她是谢氏家主,又是少帝之师,但凡她想要什么,必定是世间之最。然,直到朱雀大街碎心一掌,前尘往事尽皆成空,她亦从不曾因为自身喜爱而夺他人之好。
比任何人更渊博,比任何人更宽宥,比任何人更克制。天下人所有,即是我之所有。而我之所爱,必干干净净,守人之根本,有则幸之,无则不求。
“弹琴于我,不过小小兴趣。”谢清欢浅淡一笑。
七爷对她这种十足凑合的心态有些意外,亦不甚赞同:“你该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谢清欢摇头道:“玩物丧志,非我辈之愿。”
“如今的年轻人,多浮躁浅薄。你这等心性,我喜欢。”七爷忽而一笑,眉眼仿佛瞬间便舒展开来,风华流丽,“先前有个人在我这里,得了六折的眼缘。不知你今日如何?”
等的就是这句。谢清欢心头一跳,淡淡道:“不妨一试?”
路小心从七爷的脚踩上地面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琴台了,用的自然是谢清欢第一眼就看中的绿绮。亲台上燃着香,蒲团坐垫放置于琴台之后,路小心细细看了一眼,起身合上御琴斋的大门,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七爷深邃的眸中显出一缕别样的温柔来:“来者是客,你先来。”
谢清欢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眸色微微一沉:“客随主便,岂有喧宾夺主的道理?还是路先生先来。”
路小心站在一边,吐了吐舌头:这人还真敢说。七爷出了手,谁还敢献丑?这人看着冷静自若,不会是在装逼吧?
“如此,也好。”七爷也不推辞,绕到琴台后面,跪坐在蒲团上。他的动作沉缓,说不出的好看。他一手按弦,抬眸轻笑,“上回那人弹了半阕《广陵散》。”
广陵散乃激越琴曲之大成,寻常人极难弹出那种狂妄孤傲。琴弦上手指纤长,白皙如玉,却隐含着让人畏惧的力量。
谢清欢略略欠身:“洗耳恭听。”
七爷垂眸,浓密的眼睫小扇一般轻剪。他本就容颜绝世,仿佛谪仙,如今静凝,更让人屏息,生恐惊扰了他。
片刻之后,激荡慷慨的琴音流泻而出,如惊涛拍岸,如九天泻瀑,戈矛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谢清欢心头震荡——单手抚琴,能如此娴熟优雅不见丝毫局促,此人若不是经过苦练便是天资过人。
萧朗月悄悄握住她的手,红唇略微嘟起——就知道,御琴斋的折扣哪是那般容易的。
路小心站得稍微远一些,此刻正以手捧脸,双颊绯红,满眼皆是小红心——嘤嘤嘤,七爷我的嫁。不不不,我不能妄想,哪个男人有七爷的十分之一,我也嫁了。
琴音渐收,七爷呼吸丝毫不乱,目光定在谢清欢一瞬:“该你了。”
谢清欢点了点头,携了萧朗月的手:“萧萧,来。”
“我?”萧朗月指了指自己,眨巴眼睛:“阿宁,我不会啊。”
“你坐在这里就好。”谢清欢笑了一下,将蒲团挪到萧朗月身前,而后她提了提长裙,端端正正地跪坐下去。
谢氏百代传承,行走坐卧,皆是规矩,亦是风流。而今,钢铁城市,大雍帝师,九曜名流第一人,风华再现!
谢清欢双手置于膝上,笑意缱绻温柔:“献丑了。”言罢,她抬起一只手,葱白玉指按于弦上,目光坦荡淡然,“我虽贪图七爷的折扣,却也不愿在此道上占丝毫便宜。”
七爷的目光落在那手指上,瞳孔微微一缩。他方才用了一只手,并非是他自负托大,有意轻慢。而是左手早年的时候伤过,留下了痼疾,无从使力。
旁人碍于他的身份,在他面前总难免束手束脚,即便他单手应敌,旁人也觉得理所当然。却没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竟然敏锐至此。
谢清欢垂眸,指动音起。这次的曲子并不激越,相反,静宁平和,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萧朗月就坐在她身侧三步远的地方,见她指落如舞,唇边笑意轻染,加之乐音悦耳,不由沉醉。
这曲子是谢清欢少小时所作,彼时尚有几分娇憨,却秉承庭训,兼济天下虚怀若谷,因此曲意宽和凝厚,境界豁达。
再后来她做了家主,又被拜为帝师,这未完的曲子便搁置了。
如今再无家国天下,江山信步只凭心意,侧有挚友且笑且歌,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不满足?
乐音袅袅,缓缓而息。
七爷微合的双眼缓缓睁开,平静的面上终于流露出一抹动容。
路小心看一眼自家七爷的脸色,微微一叹——但凡装逼到极致的,都是真牛逼啊。你说这曲子咋就能弹成这样呢?这位,绝不止是六折。
七爷眼神一动,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一串手机铃声,硬生生把他的话给逼回去了。
萧朗月这才回神,咬牙切齿地接听:“candy?”若是没有要紧事,就把candy团巴团巴丢去填海!
Candy还真有要紧事,直奔主题:“萧姐,林导那边已经决定用你演靖公主。阿宁若是跟你一起,带她一起到公司。”
林天华的电影拍一部火一部,连带着主演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因此竞争也特别激烈。林天华的眼光又稍微有一些另类,被选中的人通常会有种馅饼从天而降的错觉。
对于《山河》选角,萧朗月看得很开,以她往常在电视荧幕蹦跶的那点儿资历,能拿到剧本,显然是景烨暗中活动出来的。
因为之前并没有抱有期待,所以此刻听到《山河》确定用她,也并不觉得惊喜。只随口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转头无奈地看谢清欢——好不容易得个闲,还要谈工作,真是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