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缓缓前行了三天了,帝都的诏书来了一道又一道,每一道都是催着钦差即刻回宫,好审理七王爷的。尽管如此,押解的队伍还是走得不紧不慢,那九王爷说了,他要慢慢游览沿途的风光,与新王妃多相处几日。这么一说,便也没有人敢再反驳什么,那诏书到了七王爷这里,居然跟废纸没什么两样了。
“呵呵,又来诏书了啊,王爷,我看他们是巴不得早点杀了你呢。”宽敞的车厢内,月白宫装的女子打开一卷诏书,匆匆瞟了一眼,便笑着扔到了一边,那里,已经堆放了好几卷一模一样的诏书。
“是太后娘娘太想见见你这个新王妃了,所以她心里急啊……”倚在木桌旁的王爷抿了一口刚刚泡好的新茶,一脸的悠闲自得,“再先行十里,便是锦云江了,那是夏启南北的分界点,今日带你游江如何?”
“王爷,妾身以为,还是快些赶路为好啊,若是惹恼了太后娘娘,我们可都没什么好下场啊……”朝槿轻轻摇了摇头,她拂开了车帘,看了一眼周围变化的景色,随着车队缓缓南下,原本蓑草连天的景象也渐渐有了变化,一路的桃红柳绿,让这个塞北的少女看了不免心中欢喜。
“都是将死之人了,还怕有什么不好的下场,最多不过一死罢了。”白宸羽说着坐到了她身旁,与她一起看向车窗外的景色,“朝槿姑娘第一次南下,我理应尽这个地主之谊,带姑娘游赏一番。”
“本王与王妃今日要游赏锦云江,你们去江边租一个画舫,明日在启程赶路。”不等朝槿拒绝,白宸羽已经探出身子扬声说到。
前面的官吏听此一言,顿时面色惨白,他们已经拖延了数日,帝都那边已经怪罪下来了,如今离帝都只有一日的车程,眼看就要结束了这一趟行程,这王爷到底又想耍什么花样。
“可是,吾皇陛下有旨意,让我们今日之内务必赶到,还请王爷体恤下官,不要再耽搁了。”官员硬着头皮,低声说到,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日,太后已经下令今晚必须到了,若是再停留一日,不知道他回去后会有什么样的惩罚。
“本王说明日到就明日到。陛下那里,本王自会去担待着,再怎么说,如今的陛下也要尊我一声七叔叔。叔叔想花点时间多陪陪婶婶,这样的事情陛下都要管吗?”挑眉冷笑,骑马的官吏被他冷冽的眼神看得心生寒意,只得低头诺诺应允。
“王爷故意这么做,是为了报复她吗?”车内,朝槿笑着递上了一枚精致的糕点,笑问到。她多少也知道一些七王爷白宸羽和当今太后萧玲之间的过往,其实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对方。
“报复?朝槿姑娘何出此言呢?不过是想让姑娘好好游赏几日罢了。”白宸羽只是摇了摇头,淡笑着,低低品了一口茶,“本王不过是觉得,这几日的生活分外惬意,不想太快失去罢了,朝槿姑娘难道不觉得吗?”
“说得也是啊……”朝槿听罢,点了点头,这几日,他们一路游山玩水,无忧无虑,这样的生活,也只有她还在苏和部的时候体会过的吧,想起往昔,朝槿微微皱了皱眉头,已经快四年了,可是当日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即便是她都无法忘却苏和的仇恨,更何况是阿莫图他们。
在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就想,如果,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该多好,什么国家仇恨,江山社稷,都一一抛弃,就这样一直平凡地活下去,不涉入任何争端,这样,是不是要更快乐一些……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七王爷白宸羽坐直了身子,透过轻纱的窗帘看向车外。第一次,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疲惫。他的这一生,都征战沙场,似乎,也是从来不曾闲适过啊。那种小舟从此逝,江海寄平生的日子,他怕是从来也体会不到了吧。
“只不过,再长的路也始终会走到尽头,什么东西,都不可能有永远,幸福美满也不过是人们想象中的美好罢了。”闭上了眼,白宸羽往后靠了靠,舒展开身子,准备小憩,“神创造天地,是用来做战场的。刀剑之下,从来不会有真正的和平,所以,我们都只能拿起武器,一刻不停地走下去,直到,直到我们都被众神所抛弃……”
“神吗?”听他这么一说,朝槿也有些感慨,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她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叹了口气,“那么,就让我们一直走下去吧,我也很想知道,众神,是不是已经将我遗弃……”
夏启皇城的湖心亭里,锦衣的太后倚在红木的软塌之上,遥看着万顷碧色。这湖心亭,是今年春日刚刚落成的,就建在了筑波湖的中心。翠碧色的琉璃顶边勾勒出十六角的飞檐,檐上是一个又一个精致的小瓷铃,每每风过,便轻轻作响。
“太后娘娘,九王爷今日要与王妃宿在锦云江……”有侍者捧着一纸奏章,俯身跪在了软塌旁,在他身后,跪着的是一身官服的官员,那人正以头抵地,冷声问道。
“哀家不是说了,今日必须到吗?”皱了皱秀眉,萧玲坐起了身子,披在身上的红纱滑落,美如朝霞。
“可……可是王爷他,他一定要带王妃赏景……”官员的声音和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战战兢兢地说到。
“又是带王妃赏景,哀家倒是想看看,那女子究竟如何倾国倾城,让他那样捧着护着……”眼中闪过一丝冷色,萧玲冷笑这喝问,“你们怎可这般由着他,难道哀家的懿旨还不如他的一句话吗?”
“启……启禀太后,”官员已经恨不得把脸贴到地面上去,他吱吱唔唔地回答到,“只是……只是王爷说了,他……他是陛……陛下的叔叔,难……难道叔叔想要……想要多陪陪婶婶也不可以吗?这……这是他的原话……”
“呯——”刚刚递过的玉杯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盛怒的太后脸色煞白,她握紧了纤手,“真是混账!”她脱口怒骂,吓得亭子里的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白宸羽……”低低念出这个名字,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终于平静下心来,“你回去吧,好好陪着,看着,他要游赏就让他游赏吧,不过,千万不可以出什么岔子,一定要把他和王妃一起带回帝都。”
“是……微臣……微臣遵旨……”官员听完,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弓着身子急急退了下去。
“你们都下去吧……”挥了挥手,长平太后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站在湖心亭里远眺。
不知不觉间,有泪从颊边滑落,萧玲斜倚着雕栏,凄凄地笑了。白宸羽啊,你这样做,是故意的吗?是因为她嫁给了皇帝,所以他就要娶一个女子来宠着护着来伤她的心吗?其实,是她太天真了吧,从前她不觉得,只是在听到他成亲的消息之后,她才突然觉得心死了一般。
就算是她嫁给了皇帝,就算是他们成了敌人,在她的心底,她始终还是期望着这个从小就爱慕的男子会愿意一直等她的,她曾经甚至以为,他多次拒绝官家小姐的示好,都是为了她。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错了,他,也是属于其他人的。
“小姐,萧将军还在大殿里等你呢。”蓦然地有人开口,居然是刚刚捧着诏书的那个少年侍者,他不知何时有回到了湖心亭内,他只是跪在那里,低声提醒。
“哦,哀家差点忘记了……”没有责备侍者的突然闯入,萧玲甚至伸手去拉起跪下的少年,“墨玉,你可以不用跪我的,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
“……”少年只是缓缓起身,静默地站立在一旁。这些日子,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留在了萧玲身边做贴身侍从。萧玲待他,比从前还要客气了许多。
“跟我来吧。”在少年面前,萧玲甚至没有自称“哀家”,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匆匆向着大殿的方向走去,黑衣的少年跟在她的身后,轻盈得像一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