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碌碌的声响划破了清晨的平静,息墨出门的时候,连天色都还没有转亮。此刻他端坐在马车里,看着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年轻王爷,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趁着夜色悄悄出城,不是说去巡视吗,为何不走得光明真大?
“息墨你不困么,为何一直盯着本王看?”被看了许久,一直闭着眼的白宸羽终于叹了口气,睁眼看着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看着自己的少年。
“是……是学生失礼了。”息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一直盯着白宸羽,忙拱手作礼。
“怎么,落渊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你这表情,像是我们会卖了你不成?”看着息墨沉着脸,白宸羽不由得笑道。这次去,他本是去谈一桩买卖,却正巧知道了这次与他们谈的人中有一个是这个亡国世子的故人,便带上了他,却不想他此刻这般没精打采的。
“这也怪我,昨天去的时候薇儿在,我便也没有多说,息墨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要去见谁呢。”息墨还没有开口,一旁的落渊笑着说到,若是昨日他跟息墨讲清楚了,这孩子现在就不该是这也的表情了。
“没讲清楚?这倒也好,算是给你一个惊喜了。”本想着白宸羽会告诉他,却不料听了落渊的话,白宸羽却是眉毛一挑,竟然是要给他卖关子,“这薇儿倒是常常往你们那里跑啊,你们的关系可不一般……”
“白郡主和沈公子对学生有救命之恩,昔年学生逃难到此时,幸亏他们两个出手相救,学生才得以活命,郡主又与朝槿脾气相投,所以常常喜欢去找朝槿。”息墨摇了摇头,解释到,“再说了,郡主一直记挂着沈公子呢。”
“说起那个沈逸之,倒是一个胆大的孩子,他倒是真去了帝都,只是这一去,他和薇儿便是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也不知,最后能有个什么样的结果。”说起沈逸之,北门岳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沈逸之是个人才,至少,小小年纪,为人正直还颇有胆气,只可惜了,竟然站到了皇帝身边,注定要与他们为敌。
“沈大哥对郡主的心,不会因为站在哪个阵营而有所改变的。学生倒是觉得,国家大事与儿女情长本就是两件事情,不该有什么冲突。”说起沈逸之和白蔓薇,息墨倒是有几分羡慕的,他能看出来,二人对对方皆是真心,“什么身不由己都是懦弱的借口,太多的放弃只是因为不敢争取。”
“你这孩子说得,像是自己都懂得的样子,莫不是,你也有喜欢的人了?”息墨那句话说得无意,却是听得白宸羽心中一紧。身不由己都是懦弱的借口吗?当初他一直觉得,放弃萧玲是身不由己,毕竟,要和他争的那个人是皇帝,是一道圣旨,当时的他又怎么争得过,可是,便是因为那一时的不敢争取,倒叫他们生生相错了吗?
“这么一说,朝槿姑娘一直说你是她的弟弟,你却从来不叫她姐姐,只叫她朝槿,这是为何?”北门岳看着自家王爷黯了黯的眼睛,笑着转开了话题,说起朝槿,他不由得转头看向坐在息墨身旁的落渊,倒是笑得颇有深意。
“不过是叫名字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罢了,再说看上去我也比她小不了多少吧。”关于称呼,他多少有点私心,他不愿意叫朝槿姐姐,怕叫了姐姐,他们的关系便只有局限在姐弟上了。不得不承认,他是喜欢朝槿的,他原本以为,这种喜欢便如同他喜欢琅琊,喜欢琪琪格一般,只是当做朋友来喜欢罢了。
可是,自从遇到落渊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对朝槿,不仅仅只是朋友间的喜欢那么简单,他不喜欢看到朝槿去找落渊,不喜欢看朝槿给落渊送吃的,不喜欢看朝槿和落渊说话,生怕一不留神,落渊就要把朝槿从他身边抢走了一般。可是,偏偏再有多不喜欢,他也不能阻止这些事情发生。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这些事情,说再多也是要看缘分的……”一旁的落渊开口,他侧头看向车窗外,北风起,天色阴沉,一副要下雪的模样,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去年还早,前两日还听说,帝都下雪了。
帝都的雪,他也就看过三次,最后那一次,他记得格外清楚,满地鲜红映着白雪,就如同落了一地的残花,一同落入冰雪之中的,还有他的一颗心。
“我们几个大男人,怎么也在这里长吁短叹起这些事情来了,果然是前些时日把你们养得太闲了,都记不起做正事了。”知道触动了落渊的伤心事,白宸羽忙笑着打趣。
五年前的那场大雪里,他亲手葬送了落渊最爱的人,即便是落渊嘴上说不怪他。可是,他知道,这件事情是他们两人之间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与他,从至亲的朋友,终是变成了君君臣臣。
“说起来,学生还是第一次去洛桑郡,听说洛桑产美玉,若是忙完了正事,不知道可不可以让学生一个人到处逛逛。”这么一说,息墨又想起了琅琊他们那件糟心的事情,他昨日叫苏白先回去留意动向,自己一到洛桑郡就和他们会和,所以此刻得先找个由头才好。
“美玉?你平时又不戴玉佩……”白宸羽的话说了一半,随即便笑了,自己不戴,必然是要买来送人了,“罢了,罢了,今日我们到了还要稍作休息,你便先出去逛逛吧。”
今日本也没打算去见那些从弥生国过来的人,倒不如让息墨自己出去逛逛,只怕是过了明日,他便连逛的心情都没有了。
“多谢王爷。”拱手言谢,之后车厢里的人便都不再说话,大家都各自怀着心事,息墨闭着眼,想好好理理琅琊那边的事情,却在微微摇晃的车厢中,抵不住倦意,睡了过去。
这天气说冷就冷,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一转眼北方落霞雪山的风便呼啸而至,整个城池仿佛落入了冰窖一般。
“啧啧,这天也够冷的。”雷云启拢着袖子站在回廊上,伸头看了一眼廊外阴沉的天空,便马上缩了回来,打了个哆嗦,“外面的人今天少了不少,想来是耐不住冷,撤走了一些吧。”
“就这还算冷?你们也太不耐寒了。”院子里的琅琊刚刚耍完一套刀法,他收了势,从一旁的石凳子上拿了一块鹿皮擦拭长刀。寒天里,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此刻出了一身汗,单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健硕的身躯。
“我们自然是不能跟小公子你比了,不过也算是好事,外面人少了点,我也就心安些了。”雷云启搓了搓手,看着不畏寒的琅琊,露出佩服的神情来,“十五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先等等吧,苏白应该去通知息墨了,息墨没来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才好。”还好苏白没有一起被关起来,想来他必然是去平康郡通知息墨了,这样的话,他们倒是大可不必着急,等息墨来了再说。
这几年他一直跟着息墨做事,倒是十分相信他的能力的。没有想到,那个北瀚州病弱的世子,到了这里后,竟然变得这么厉害。每每看到息墨带着人忙里忙外,他总是有一种独狼归群的感觉,想来,北瀚州的旷野草原不是息墨真正该待的地方,他在这里才找到了他的居所吧。
“大公子要过来?那可太好了,他来的话,我们一定有救,这次得好好把这个事情解决了,我还想回家过个好年呢。”一听到息墨要来,雷云启顿时眉开眼笑,既然当家的要来了,这件事情怎么都能解决的吧。前段日子息墨拜入落渊将军门下,这也算是和七王爷扯上了关系,单凭这一层,这洛桑郡守和外面那些人就该不会太为难他们。
“你们主事在吗?我们大人要见你们的主事。”两人正说着,却听了门外有人喊到。
“既然要见,不妨让你们大人进来谈谈吧。”琅琊穿上了放在一旁的外袍,扬声说了一句,这才转头看向雷云启,“雷云公子,就麻烦你跟他们大人谈谈了,即便是谈不拢,也先拖延一下时间。”
“嗯,我有分寸。”雷云启点了点头,虽然这白楼是息墨与琅琊组建起来的,雷云启也不过是替息墨办事,不过一般若是遇到谈判而息墨又不在的时候,都是雷云启出面,琅琊扮作侍从跟着,原因很简单,息墨说琅琊是直脾气,若是谈不拢,怕惹出什么事情来。
外面的人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琅琊本以为他们是不愿进来,却没想到,不一会儿,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时,站在雷云启身后的琅琊一愣,惊讶地唤了一声:“大王子!”
已是许多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原本旭达尔并没有注意到雷云启身后的琅琊,此际他闻声看过去,在看到是琅琊的时候也是一惊:“怎么是你!”
“原来大人与琅琊公子认识啊,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想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如今天寒,我已命人温了酒,大人不妨进屋一叙。”见两人愣在当场,雷云启忙打圆场,既然双方认识,这件事情一定有大大的转机。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许多,侧身作了个请的姿势,邀二人进屋一叙,站在这外面讲话,实在是太冷了。
“你们在这里稍带,我去去就来。”旭达尔的神情收了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淡淡吩咐到。
“可是大人,国主她……”那人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雷云启和琅琊,有些犹豫。
“你们包围得严严实实的,想来他们也不敢耍什么花招,放心在这里等着吧。”听到国主二字,旭达尔的脸色变了变,有些不耐地说了一句,便启步朝里面走。
“那就请其他大人在这里稍待了。”雷云启朝着外面的人拱了拱手,便跟着琅琊一起随着旭达尔往里走。
直到在桌旁坐下,看着雷云启关上了房门,一直绷着脸的旭达尔才再次开口,他冷冷看着琅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阿莫图呢?他……他可还好?”
前一句本还冷着脸,可是一提起阿莫图这个名字,旭达尔就有些绷不住了,即便是从前再不喜欢他,那个孩子也还是他的亲人,如今,在这个世上所剩不多的亲人。
“他很好,此刻应该在赶来这里的路上。”琅琊原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这般久别重逢的场面,倒是叫他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若是他到了,你告诉他,要他去郡守府找我,拿出这个,就不会有人阻拦他。”终究还是觉得有外人在不好说话,旭达尔也不打算多留,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墨玉令牌递给琅琊。
接过令牌的时候,琅琊发现递过来的那只手竟然微微地颤抖。他将令牌握在手里,站了起来,朝着旭达尔俯身行了一个蛮族的大礼:“大王子放心吧,等他一到,我就让他立刻去郡守府见大王子。”
“劳烦你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便先告辞了。”旭达尔站了起来,也只是朝着琅琊微微点了点头,便推门离去。若是他再走慢一点,他便怕自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本以为,那场大战里,能活着到东陆的只有他,毕竟后来听说,夏启的骑兵在黎阳关附近遇到了三个潜逃的苏和部的人。他本以为,他的幼弟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死了,却不想,如今竟然还有见面的机会……
“不必在此守着了,我们先回郡守府吧。”出了大门,旭达尔朝着守在外面的侍从们说道。
“可是,国主那边……”
“国主那边我自会交代,况且我又没说要放过他们,只是说不用守着了,他们不会跑的。”旭达尔冷冷看了身边的士官一眼,也不再管他,手一挥,便让下边的人收队回去了。
“竟然走了?”一直躲在不远处观察情况的息墨和苏白见此情景,都有些不解。息墨看着一队人渐渐走远,这才转头看着苏白,“既然他们撤走了,我便先回王爷那里去了,你去告诉琅琊他们,这件事情不必担心,等王爷他们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再过来。”
苏白领命离去,息墨便也转身朝着白宸羽他们休息的行馆走去。虽然白宸羽允许他出来逛逛,但是不保证他没有派人跟着他,他原本是想来打探打探情况,既然守军撤走了,那么他便也不急了,还是先处理好七王爷那边的事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