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河边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山峦被涂抹上一层柔和的乳白色,白皑皑的雾色把一切渲染得朦胧而迷幻。
柔和的金色阳光洒落在青色琉璃的檐角上,给檐角上雕琢精致的吉祥兽罩上了一层美丽的颜色。在推开殿门的那一霎那,沾着露水的花枝因为震动而抖落洒了一地。轻轻抚了抚包裹严实的头部,从殿内推门出来的朝槿迎着晨光缓缓伸了一个懒腰,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呵,今天是最关键的时刻了吧,成功与不成功,都要看今天早晨了。
她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动作,似乎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她踮起脚尖,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宫道上,不多时,那里便有一个宫人捧着圣旨,一脸行色匆匆地朝着她这边跑了过来,他的步伐匆忙而焦急,脸上的表情也分外的沉重。
朝槿见此,微微一笑,她理了理裙摆,转身进了大殿,她一直在等的东西,终于来了……
“陛下有旨,宣七王妃朝槿上殿觐见。”宫人并没有推门进去,只是在殿外扬声宣旨,这一次,他的声音急促而不带任何感情,脸上的表情却是肃然的。
过来半晌,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刚想敲开殿门,催促王妃快些过去,却听得有人慌乱的脚步声。朝槿推开了大门,未施粉黛的脸上是惊惶的神色,她看着宣旨的宫人,有些怯怯地问道:“不知道……不知道陛下传臣妾上殿所为何事?”
“事关七王爷白宸羽,王妃快些过去吧。”看着那一张惊慌失措却依旧美丽的脸,宫人礼官似乎有些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俯身做了一个礼。
“我这就随大人过去。”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朝槿身子一颤,她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没有站稳。她脸上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不再多耽搁什么,朝槿提着裙摆跟着宫人匆匆朝着大殿走去。
文武百官已经齐聚在大殿之上,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的表情,他们今天早上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关在死牢中,还有几日便要问斩的七王爷白宸羽今早居然无缘无故地死在了大牢之中。
没有痕迹,没有伤口,他仿佛就在那一瞬间骤然停止了呼吸一般,离开了这个世界上。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人叹息,也有人窃喜,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待斩的王爷居然会这样离开人世。甚至还有人期待,期待看着这个男人在最后那一刻或许能扭转乾坤,或许,不会落得右相颜正那样的结局。
在朝槿踏入大殿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他们的眼中有漠然,更多的是怀疑和惋惜,上一次看到这个孱弱的女子,是她的新婚夫君被定死罪的时候,这一次,他们居然要告诉她,他的夫君死在了大牢里。
“臣妾拜见陛下,太后娘娘。”朝槿走近大殿中,屈膝跪下,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颤抖的音调,她低着头,依旧不敢去看金座上的皇帝和太后。
萧玲看到她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秀眉,她在今早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也有过一丝怀疑,怀疑这或许是一个什么计划,而动手的正是这个与他新婚恩爱的妻子。可是,看到她这样的表情的时候,她的心也软了,她怎么可以怀疑这个柔弱的女子会对她深爱着的男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王妃起来吧,今日召王妃前来,其实是有一个噩耗想要告诉王妃。”白翎感受到了身后母亲情绪上的些微变化,他沉了沉嗓子,柔声说到。
“今早有神武军来报,七王爷白宸羽猝死在了大牢中。”一字一句地说着,白翎看到女子的脸一分一分白了下去。
在听到那个消息的瞬间,朝槿只觉得眼前一黑,她身子一颤,险些要倒了下去,她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身子止不住地开始颤抖,她颤抖得那样厉害,让在场的官员都吓了一跳,就在有官员实在忍不住想要去扶住她的时候。她突然跪倒在了地上。
“想……想不到他走得这么快……臣妾……臣妾还以为……还以为可以见夫君最后一面……”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哭声,听在朝槿的耳中,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过娇柔做作。她轻轻抬起头,便看到了座上小皇帝有些动容的脸,悄无声息地一笑,她将头埋得更低,“到如今,臣妾也再无所求,只求陛下容许臣妾去见夫君最后一面。”
听她这么一说,白翎差点就脱口答应,不过他还是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母后,这样的事情,还得听听母后的意见才行。
“发生这样的事情,哀家自觉对不起王妃,既然王妃有这样的请求,哀家也不好不答应。”萧玲脸上有淡淡的微笑,她看着朝槿,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悲悯。
“如此,多谢娘娘恩典了,可否现在就容臣妾去见夫君最后一面。”将头埋得更低,她的声音沉沉的,带着浓厚的哭音,让人听了忍不住去怜惜。
萧玲的脸色变了一变,她看了一下百官,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就让哀家与你同去吧,顺便,确认一下这件事情。”
没有料到萧玲会亲自随她前去,朝槿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俯首谢恩,缓步退出了大殿。
阴冷的气息依旧在森严的大牢中蔓延,萧玲被两个婢子扶着缓步走了进去。这不是她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从前审问颜正的时候,她常常一身便装前来,只是,这是第一次,在踏进这个地方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寒如死。
他死了,他居然真的死在了这个地方,死在了这个潮湿阴冷,到处充斥着寒意的死牢里。虽然这样的结局,从大局上来说,对她相当有利,可是,在她的心里,这里是最不该他结束性命的地方啊,从小,她就觉得,七哥哥是有着远大志向,是要傲游长空,俯视山河的,她从来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死在这个又脏又臭,充满腐臭气味的牢房里。
身后的朝槿一直垂着头,她走得缓慢,身子微微颤抖,偶尔还能听见低低的啜泣声。那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落在她的心里,她也是身子一颤,不过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突然觉得,就连身后这个新婚的女子都比她幸福,至少,她还有哭的权力,还有去悼念他的权力。
“启禀娘娘,就在前面了,他是突然猝死的,没有任何征兆。”神武军统领在前面带路,走到了一座牢房前停了下来,恭敬地说到。
“你们下去吧,让哀家和王妃在这里待待,没有哀家的旨意不要进来。”萧玲顿住了脚步,她似乎是有些不敢去看前面的牢房里到底有些什么,只是吩咐所有人都退下。
她缓步上前,走到了那间牢房前,在它对面的牢房,那个同样死去的颜正已经被人带走,只留下了空空的牢房。而白宸羽的牢房里,那个年轻的男子躺在草席为垫的破床上,他穿着单薄破旧的囚衣,神色容寂却是安详。
往前走了几步,她终于顿住了步子,似乎是不敢再往前踏一步。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朝槿,跟在她身后的女子也同样看着里面躺着的男子,眼神却是绝望而呆滞的。
“你……你进去看看他吧……哀……哀家就不去了……”终于,萧玲定了定神,她转过头,不去看他也不去看朝槿,只是轻声说到。
朝槿停顿了片刻,终于缓缓挪动了步子,朝着牢中走去。她每走一步,身子就微微颤抖,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般,在走到白宸羽面前的时候,她突然跪倒在地,看着床榻上双眸紧闭的人,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男子。
萧玲站在牢外,看着朝槿伏在榻前微微颤抖的背影,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后面的铁栏杆上,也忍不住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他死了,就这样死在了她面前,此生,她与他再也无法相见了,而更让她悲哀的是,到死,他都只属于另一个女人。
朝槿背对着萧玲,却依旧可以感觉得到那个绝望的女子投来的目光。若是她一直这样看着自己,要怎么收魂才好呢?总不能就这样在她面前动用灵力吧……
似乎是有些急了,朝槿看着双眸紧闭的白宸羽,微微皱了皱眉头,终于,她身子前倾,俯身,在已经死去的男子唇上轻轻吻了下去。
从体内凝聚的雪魄在唇齿边流转,朝槿的唇轻轻印在白宸羽的唇上,一缕一缕将他还未散去的魂魄缓缓吸入雪魄之中。那一刻,她离他很近,感受到他身体里还未完全散去的热气,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脸也微微烫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她这样主动地去吻一个男子,没想到,居然还是一个死人。
萧玲已经停止了哭泣,在放下手看到牢中女子俯身吻他的情景时,她全身一震,连贝齿都在忍不住颤抖。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那个女子是如此的爱他,那样的爱,或许是她永远都及不上的。她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到底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她突然就很恨,很恨这个塞北的平庸女子,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曾经渴望的一切。
“太后娘娘,臣妾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哀伤的女子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她的脸上依旧有未干的泪痕,她俯身跪下,以头抵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妾想将家夫的遗体带回北原,他说过,死后想葬在落霞雪山下,与那片风雪同在。”
萧玲脸色一沉,看着她,声音淡淡然:“带回去?他想要葬在塞北那种风雪连天的贫瘠地方?”
朝槿顿了顿,依旧没有抬起头,她的声音沉沉,带着哭音和恳求的意味:“这是先夫的最后一个愿望,也是臣妾的最后一个请求,还请娘娘体谅臣妾的这一份苦心,也请娘娘成全了我们这对苦命的夫妻,臣妾不想再和夫君分开了。”
“……”萧玲看着她,看着这个极尽恭顺的女子,她就那样静静地伏在地上,一字一句请求到,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动情,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样去拒绝。
思索了良久,她看着朝槿,又看了看躺在里面的白宸羽,终于,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带走吧,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带他离开这个帝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这里,一直都不属于他。”
“多谢娘娘成全!”听到那样的回答,朝槿终于放下了心来,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音,却在心里缓缓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