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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诗词底蕴谈(11)

《百合花》正是这样一篇作品,故事主人公是一个普通的解放军通讯员,还有一个农家新媳妇。他们不只不是成型的英雄人物,而且还都是比较天真幼稚的青年,是正在向前发展成长的青年。作者没有把人物放在尖锐复杂的矛盾中,而是放在日常生活工作中来表现人物的性格:通讯员陪同干部路上谈话,去借被子,新媳妇由开头不借被子转到献出被子,给受伤的通讯员拭身子,缝衣服上的破洞。这么平淡无奇,怎么会具有动人的力量和引人入胜的效果呢?这与作者的艺术手法是分不开的。

小说表现的主题是军爱民、民拥军、军民鱼水情意深。但是,作者没有直接从正面入手,而是先写解放军小通讯员的性格如何可爱,品质如何可敬,然后才由借、送、洗、铺、盖被子进入主题的描写,由浅入深,由淡而浓,逐渐深化主题的。这样写法,又没有什么曲折动人的故事,是最不易写好的,作者却写得很动人,主要因为作者善于用抒情的笔法,把“我”对主人公的认识和感情的变化娓娓写来,使用读者随作者一道进入作品中来熟悉接近主人公,在感情的变化中掀起几次波澜,激起读者对主人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非常关注,使读者和人物息息相通。这篇作品是以散文日记笔法写的,说它是篇日记也未尝不可,因此真实感很强。

小通讯员护送“我”到前线包扎所去,路上本没什么可写的,可是由于“我”的脚偏偏出了毛病,走路成了问题。这就给小通讯员一个亮相的机会。可是,他偏不回头,只好从背影观察:“一开始,他就把我撂下几丈远。”“我开始对这个通讯员生起气来”,可是“他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总和我保持丈把远的距离。我走快,他在前大踏步向前,我走慢,他在前面就摇摇摆摆。”于是“我不禁对这个通讯员发生了兴趣。”这才注意观察他的背影:“高挑挑的个子,块头不大……肩上的步枪筒里,稀疏地插了几根树枝……”这就把这个青年的天真、纯洁、活泼,热爱自然的情趣,描绘出来,同时也表现了小伙子在与女同志在保持距离的情况下,又能关心干部,机警地用听觉来注意后边的一切。如果这样走到包扎所,就看不到正面形象,也不能借谈话来了解小同志的身世经历了。偏偏“我”的双脚胀痛得像火烧似的。“我”向他提出休息一会,这才有了谈话机会。可是,他却偏偏“在远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背向着我,好像没我这个人似的。”这不由使“我着恼”起来。掀起个小小波澜。看出这个小同志和一般连队同志一样,男女界线很严。但是,“我”偏偏“带着一种反抗情绪走过去,面对着他坐下来。”“看见他那张十分年轻稚气的圆脸,顶多有十八岁”。这时,这个小同志“立即张皇起来,好像身边埋下了定时炸弹,局促不安,掉过脸去不好,不掉过去又不行,想站起来又不好意思。”继小波澜又搅起大的浪花,越是在矛盾冲突中,越容易显示人物性格,把小同志的年轻、幼稚、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有和女同志谈过话的羞涩特点表现出来,以致使“我”的感情陡然变化:“拼命忍住不笑”。特别是当女同志问他是哪里人,他不但没回答,脸反而“胀得像个关公”,“讷讷半晌,才说清自己是天目山人。”把个山乡出身的淳朴劲儿描写得更加淋漓尽致。

“天目山人”和“我”是同乡;“帮人拖毛竹的”,又唤起“我”回想起故乡生活。同乡,同阶级的感情暖流,立即使他们缩小了距离,“越加亲热起来”。正因为如此,也就更想知道小同乡的一切,所以才产生下一段如“审讯”一样的谈话,使“我”知道小同志的年龄才十九;军龄才一年;参军是通过“特殊”方法:“跟来的”,可见积极性很高,真有觉悟;在家是老大,未婚,怪不得如此规矩、腼腆:数摸皮带扣眼,低头,憨憨的笑,不爱多言多语,让“我”走,也是用“扫了我一眼”来代替催促。特别对小同志“摘了帽子,偷偷地在用毛巾拭汗”的描写,更使读者感到这位小同志的淳朴可爱,所以“我”的感情由爱之深而达到责己严了。一个“怪”字,把“我”对小同志的感情更加深了一大步。

从五到二十五节,写出小通讯员警觉、背影、身世、腼腆、天真淳朴,这一切都是通过“我”的感觉、观察、认识,逐渐写出来的,再加上“我”的感情:生气、兴趣、着恼、反抗、笑、亲热、怪“我”等等,使用小通讯员的形象就更加动人心灵了。以上这一部分,可以算是序曲吧?

到了包扎所本可以算完成任务,让通讯员回去了。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部队上的被子还没有发下来,但伤员流了血,非常怕冷,所以就得向老百姓去借。”于是又给小通讯员找到一个表演借被子的机会,使主人以又有了活动天地。而由此也就把主人公推上表现主题的宝座了。

借被子,对一个解放军战士来说没有什么难的。小通讯员只“踌躇”一下便和“我”分头去借。谁料到,没借来。这不禁使“我”有点惊奇。于是掀起更大的波澜:“我觉得这里老百姓觉悟高,又很开通。”小同志却认为“老百姓死封建”。究竟谁的认识对呢?“我”已有实践证明,不一会借到了两条棉絮、一条被子。小同志为什么认为老百封建?经过调查研究才明白:小同志是向一位刚过门三天的新媳妇借的,而这条被子又是她唯一的嫁妆。这是情节开展的第一个高潮。

在新媳妇与小通讯员的误会中,揭示出小通讯员是尊重老百姓的;新媳妇也是热爱解放军的。就在这场误会中,又进一步表现了小通讯员的性格。你看,第二次去借被子时,“他执拗地低着头,像钉在地上似的,不肯挪步。”这时对新媳妇的成见,抱得多深。可是当“我”“低声地把群众的影响的话对他说了。他听了,果然就松松爽爽地带我走了。”如不是平日具有爱民的思想基础,能转变这么快么?当他听到“我”向新媳妇说明“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时,他颇不服气地说:“我刚才也是说的这几句话”,这说明小同志也会作简单的动员工作。当然,由于年轻没经验,说话可能有些生硬,表情不自然等不足之处,因此新媳妇才“尽咬着嘴唇笑,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这是从侧面烘托,让我们联想到前边小同志和“我”谈话时的“关公脸”、“讷讷”神态。初学乍练,年轻幼稚。但他自己却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不服气。新媳妇拿出被子好像在故意气他,“把被子朝他面前一送,”“我手里已捧满了被子,就一努嘴”叫他来拿,他却“扬起脸,装作没看见。”原来他也在生新媳妇的气。可能以为新媳妇封建——借给女同志,不借给男同志。这时可能比第一次的气还大些,因为第一次只是没借给他而已,这回却当着他的面借给了女同志,这不是诚心气他么?所以被子新不新,有没有花,他都没心思去注意,他的精神完全集中在这个解不开的扣子上了。结果在不得不接过被子的情况下,由于“慌慌张张转身就走”,不料被门钩把肩膀处挂下一片布来。新媳妇要给他缝,他“高低不肯,夹了被子就走”。小伙子真有个倔劲儿。可是一听到这被子是新媳妇的唯一的嫁妆时,便立刻“皱起了眉”,嘟哝着作了自我检查:“我们不了解情况,把人家结婚被子也借来了,多不合适呀!”当他听到被子来之不易,还有人骂新媳妇“封建”时,就马上要给送回去。在“我”的劝解下,他才提出“用了再给她好好洗洗。”由“多不合适”,到要“送回”,再到“洗”,三个层次,把小通讯员爱民的品质描写得十分具体,可信可爱。读者不禁和“我”一道“从心底里爱上了这个傻呼呼的小同乡。”

思想疙瘩解开了,他的动作也痛快了,“把我抱着的被子,通通抓过去,左一条右一条地被挂在自己身上,大踏步地走了。”这么爽朗懂事的小青年,在党的培养教育下,该成长得多快呀!到这里我们不只看到他“大踏步”走回到包扎所的大路上,仿佛也好像看到他正和千千万万青年汇聚在一起,“大踏步”的走在奔向共产主义理想的大道上。

被子借完了,该让小通讯员回团部了。听到这话,“他精神顿时活泼起来了,向我敬了礼就跑了。”这一笔把小同志的性格更丰富起来,既能看出他拘束是表面的,活泼才是他固有的,又能看出他一心想上前线的积极性。

跑就跑了,还让他回来干什么呢?第一、补写他关心干部,来时在挂包里就给带来两个馒头;第二、突出他只顾忙于借被子工作,忘了吃饭;第三、又写他高兴只顾回团部参加战斗,忘了带馒头的事。

“我”看到小通讯员“走不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挂包里掏了一阵,摸出两个馒头,朝我扬了扬,顺手放在路边石头上,说:‘给你开饭了!’说完脚不点地地走了。”看得越细,写得越详,越说明小同志使人留恋,着实可爱。写到这,作者又借“我”的视觉和心理活动呼应前边,再一次写小通讯员的背影,写他的肩上撕挂下来的布片,使人久久不忘。“又多了一枝野菊花,”使人想到前边说过那几根树枝,又使人联想到这个小青年不正和野菊一样的淳朴、自然、活泼可爱吗?也预示出他将同野菊一样能经得住秋风严霜的考验。

“我真后悔没给他缝上再走。现在,至少他要裸露一晚上的肩膀了。”这是“我”对他的感情的进一步的流露,不只从心底爱他,而且还非常关怀他。小同志感人之深以至于此!

从小通讯员走了之后到小通讯员被抬回包扎所这九小段,似乎像情节的中断,但仔细琢磨:这一部分却为小通讯员的牺牲布下了层层悬念,气氛一步比一步紧张,情节也就随着步步逼上高潮,这是侧面烘托的写法。

新媳妇到包扎所就找“同志弟”,又不好意思地检讨,侧面说明小同志遵守纪律,尊重妇女。

写月夜,敌人烧火,放照明弹,预示夜战将付出很大代价,替他担心。

又由慰劳品有家做的干菜月饼,联想到家乡中秋,从而引出小同志童年过中秋和今夜前线过中秋的联想,对月思亲,怀念小同志。

随着伤员断断续续地下来,空气紧张,“我”在登记伤员时发现“通讯员”三字的表现,进一步暗示出小通讯员可能作战负伤,又衬托出小通讯员在“我”心中的深切悬念。

写战地传来的消息,写伤员的神色,担架上的泥土,都侧面渲出战斗的激烈,加深对小同志安全的悬念。

写新媳妇羞涩不愿为伤员洗拭正为下文给小同志弟洗拭作映衬。

这大段是静中有动,以静衬动,起承上启下作用。

最后高潮终于到来了:小通讯员为掩护担架队而英勇献身。担架队为感激小通讯员而乞求急救,并赞颂小通讯员舍己救人的革命精神,特别通过新媳妇典型地代表了人民群众热爱解放军的深情。新媳妇把被子放在屋檐下的门板上,好像有意为小通讯员安排的;第一个短促的“啊”,意想不到,刚才还受过自己气的同志弟竟成了重伤号,多么内疚,多么难过啊!第二个短促的“啊”,是听了担架员叙述赞颂同志弟的英雄事迹之后,恍然大悟,此人果然是共产党部队的一员,打仗真是舍命为咱老百姓啊!无限赞叹、无限崇敬、无限热爱之情全凝聚在这叹词里了。

刚才还不愿给伤员洗拭身子的新媳妇,现在竟把那种忸怩羞涩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是什么力量使她有如此判若两人的转变?难道不是因为小通讯员舍身救民的精神才感动得她如此拥军吗?

新媳妇给小通讯员缝肩上的破衣洞,一连写了三次;

第一次写新媳妇不顾身边没伴,一个人坐在小通讯员身边,像给亲人缝补一样。

第二次写小通讯员在她心中虽死犹生,她丝毫也感不到同志弟已心跳停止,此时此地她的心早被小同志爱民精神激起股股热流。

第三次是对“我”说“不要缝了”的否定,“异样地瞟了一眼,”说明她是何等的朴实单纯,不理解知识分子什么“想推开这沉重氛围”的感情,只是用自己的一颗“庄严而虔诚”的心意,“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

这个缝的动作,凝聚着新媳妇对解放军的多么深沉的热爱和敬重之情啊!

最后,作者饱蘸浓墨,力透纸背地写出新媳妇敬献百合花新被子的动人情景。强烈的表情,强烈的动作,表示她对揭掉被子的不满,也就更显出她对小通讯员的无比热爱。“平展展”三个字,更体现了她的虔诚敬意。“晶莹发亮”四字则把她的感情表达到饱和的程度。

鲜花为勇士而献:

“那条枣红地、洒满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

作品标题“百合花”,文中又围绕这条百合花被子展开情节,揭示人物性格,表现主题思想。这花正是以新媳妇为代表的人民群众热爱解放军的心意象征,更是对以小通讯员为代表的人民解放军的无比热爱、崇敬、赞颂的集中体现。只有这样的战士才配用这样圣洁的百合花被子来覆盖。

§§§第30节杨朔的《茶花赋》

杨朔同志的散文赢得广大读者的喜爱,绝不是偶然的。读着他的散文,好像身浴东风,口含荔枝,乘竹筏畅游在漓江碧波上,诗意盎然,美味无穷。他说他写散文就是“常常在寻求诗的意境”。《茶花赋》既是他散文的代表作,又恰恰能反映出他当诗一样写散文的经验。

你看,文章一开头就说他想构思一幅“祖国面貌”的画,以抒发他极度怀念祖国的诗情。

“祖国的面貌”,要用富有诗意的画能表现好吗?他借画家之口说:“这可是个难题”。为什么“难”呢?难就难在杨朔同志要画的不是祖国一般性的面貌,而是要求画出特色来,要有“自己新鲜的意境、思想、情感”,要“耐人寻味”,而“零山碎水”、“一人一物”,都体现不出特色来,“五颜六色”,更是世所共有的了。

可是,一般人写作却正在这里有差距。只求普遍的共性,不求具体的个性,忘了艺术是形象思维的产物。不是片面地以个别代替一般,缺乏典型意义,就是求高求大求全,妄图用抽象的概念取代艺术形象。唐人王摩诘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正是他会运用形象思维的体现。所谓画,就是要画出有特色的画面;所谓诗,就是要求有自己的诗情。情就是意,画就是境,统一起来谓之意境。是“自己的”,有特色的,就算新鲜,否则就是因袭、陈旧,或是抽象、模糊。

画不出,“就搁下这桩心思”。这,看出杨朔同志创作态度的严谨,想不出时不硬写。不像那些“放肆笔墨”的人,一提起祖国,就是历史悠久,土地辽阔,山川壮丽,物产丰饶,梯田入云,电气开花,红旗如海,凯歌连天……真是“五颜六色”,恨不一口气把祖国面貌全写进去,结果呢,并不动人。为什么?人云亦云、缺乏特色,没有激情,虽然铺金堆玉,使人眼花缭乱,却达不到“耐人寻味”的目的。杜甫作诗“语不惊人死不休”,惊人之语,就是有意境之诗。杨朔同志正是这样躬身实践来写散文的。“搁下”,是暂时的无材可写,无物可画,并非不写不画了。因为“久在异国他乡”,就“难免要怀念”,“怀念极了”,就要画。表面搁下,心未搁下。怎见得?

请看:“一脚踏进昆明,心都醉了。”“醉”和“极”,照映得多么紧,把海外与祖国对照,把北方与南方映衬,更见云南春天的特点,益明“醉”的原因。用拟人手法写春意闹:写脚步的勤和快,用对称的三三句式,明快动人;用催生婆比喻“花事”的不断萌生降临;又以长句表现“到处”“早”“正在”不断地催动花事。这就引起下文,下文就从这三个特点,做具体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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