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山上，族长在洞中一连几日没有出来，再出来时神情分明憔悴了许多，小狐狸本就很聪明，想也想到是为苏怜驱毒所致。
她在洞外清泉边呆着，看着泉水中自己的神情，越来越像人。
小狐狸心想，是自己沾上了人气吧。
只有人才会有这许多复杂的感受，连自己都不明白。过往的她只是只快乐的小狐狸，山间奔跑玩耍，全然不知烦恼为何物。在她下山的那一刻，心中也是充满欢喜，觉得人间是个好玩的所在，可是她想错了。
族长出入山洞，行色匆忙。自己也担心苏怜情形，只得在洞外守护。如此百无聊赖，看着自己水中倒影，竟然想起凌若来。
凌若是第一个和自己说话的凡人，第一个和自己笑过的凡人。那日凌若和猎人一起来山上捕狐，她告诉捕杀她的猎人山间已无真正的九尾灵狐，她骗那些猎人说灵狐血肉并无驱邪治病的功用。
如果那些猎人当时肯放她一马，如果他们当时肯收手，她不会在仇恨的驱动下掀猎人们下山。
小狐狸掀猎人下山，她杀了那日所有来捕杀狐的猎人，却在最后一刻救了凌若。因为凌若的笑容，凌若耐心听自己说完了话，他相信自己，他说以后可以不用捕狐了，可以回家了。
愤怒之下对所有人都是无情的，可是那一刻的信任让小狐狸留意了他，小狐狸不忍了。她救下了坠崖途中的凌若。虽然醒来的凌若责怪她，但她并不生气。小狐狸只觉得眼前的男孩是这样可笑。
真正觉得凌若好是族长告诉了他凌若的故事。人间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父亲病重，需要九尾灵狐血肉作药引，凌若喜欢着这个小姑娘，为了她冒着风险来青丘山捕狐。
许是觉得自己强过凡人太多，断不会被凡人捕到，因此并无恨意。也或是小狐狸根本不在意这些。如同一个小孩初次看到世间最灼热的火光，那样漂亮那样温暖，只觉得是这样的好。她单纯热切的靠近这团火，付出自己的力量让火更温暖，更漂亮。却没想到会因此变得不快乐。
她找到了凌若要救的小女孩，小女孩便是苏怜。苏怜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还给自己取了名字叫灵儿。凡间的一切是这样的好，她愿意帮助他们。
直到她听到凌若亲口说出为了苏怜愿意杀尽天下所有九尾灵狐，为了向苏怜的父亲苏擎表忠心，凌若一次次说着这样的话。小狐狸的心里像刀割一样，一次比一次疼。
“来人间，我做所有的事都告诉自己是无心的，再帮他们，再对他们好。我也告诉自己这只是我觉得好玩而已，对别人我不想有任何期待。可是为什么做的越来越多，心里越来越难受呢。凡人说对别人好就该不求回报，就该牺牲，可是我想要，哪怕一句好听的话，是我自私吗？”族长出来的间隙，小狐狸问族长道。
她回忆过自己在人间的生活，想起苏怜中毒晕厥时凌若死死盯着自己，那份不信任，那份狠劲儿，原本觉得漂亮又温暖的一团火那时是那样的冷冽。小狐狸揪着自己的衣领，心中是那样的疼。她没能再顾及族长的疲累，趁族长出来时低声问道。
族长一副早已看透的样子，头也没抬，边进洞边回了一声，“为了别人，你能换来的只有伤心”。族长消逝在小狐狸的视线，入洞的最后一刻，她抬头怜悯地看了小狐狸一眼，只是瞬间。小狐狸没有看到，那样冷淡的话早已彻底让她低了头。
再见族长又是几天后。她的脸色更加憔悴了，也没有急着进洞。小狐狸知道是苏怜已经没有事了。经族长同意她进去看了苏怜，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呼吸还算均匀。青色的衣裳上还留着她中毒时涌出的血。样子楚楚可怜。
“我差点杀了她..。。不，不是我，是你，族长”，小狐狸出了洞，族长正坐在泉边看水中自己的倒影。
“跟她娘长得真得很像，让我有幻觉，我以为又能见到曾经的姐妹了，能回到过去恣意的日子了。那样酣畅，那样畅快”
小狐狸不解，只缓缓走到族长身边蹲了下来，小声道：“救女儿，杀父亲。族长为什么要这样做？刚下山的那天你就跟我说，人间易进难出。我现在才明白一点，虽然你在山上，可是心里却装着人间的事，告诉我，凡人究竟是怎样想的，为什么我会伤心，做的事越来越多，为什么越来越伤心，是我想的太多，是我自私吗？”，小狐狸宛然已是大人。
“没有自己又谈何自私呢？小狐狸，第一次给你讲凌若的故事时你便被吸引了，你被感动，你想帮他，帮他所帮的人。你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安危，你一心一意要为他做事。只因为你觉得他是个好人。我再一次告诉你，为了别人而行事，换来的只会是伤心”
“他是那样的好，对怜姐姐是那样的温暖。这样好的人怎么会让人伤心呢？”小狐狸不甘心问道。
“在你看来，他是个温暖的人，我告诉你，所有的生灵物种心里都是有暖意的。这份暖意用来爱惜自己，如山间走兽，即便没有人关心自个儿也能生存。可是你，懵懂未知就将自己的暖意给了别人，你的情谊，你的温度不剩一丝一毫的都给了别人。小狐狸，为了别人你换来的只有伤心。当你彻底没了温度之时也是你死去之时”
“我不懂”，小狐狸说道。她自然不懂，因为她还小。族长给她讲了自己和苏家一家人的过往，想让她明白。
那一年，苏擎还年轻，少年人志向远大，势必要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彰显自己武艺，成为天下第一人。他本聪明绝顶，到处找名家比试武艺，边切磋边学习，竟也混出些名堂。名声既代表荣耀，也给他引来危险。想出名的人总是层出不绝，找他比试的人越来越多。有和他一样立志一战成名的后辈，也有被他伤过的前辈。
就在一次比试中他被人暗算受重伤。奄奄一息之时被一只九尾灵狐所救。那时这只九尾灵狐还不是族长，只是一只普通有灵力的狐。和如今的小狐狸一般单纯。
她治好了苏擎的伤，也喜欢上了苏擎的英武不凡。跟小狐狸一样，这时的族长也觉得苏擎是个好人。苏擎已经有了些名气，争名却也惜名，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得一部分人拥护。英雄配美人，众人赞扬。只是谁也不知，苏擎身边的女人是一只狐。一只有修行的灵狐。
苏擎是学武之人，并不十分通文墨。只是听说以前有个帝王的妻子名中有“媚”字。他做不了朝堂的王，却可以做江湖中的王，他为灵狐取名“媚儿”，他说他要继续争霸，做这武林第一人，让灵狐跟着他风光荣耀。
山林久住之狐从没见过人间这般繁华，更没有如此被人看重疼惜过。众人夸赞声中灵狐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她决定要一辈子和这个疼惜他的凡人在一起。她暗地里为苏擎做了许多事，每次苏擎拜访名家学艺时总能轻轻松松学到，当初害苏擎的几个人也死得悄无声息。找苏擎比武的后辈比试时总是张狂无度，不择手段，在苏擎手下非死即伤。因有恶事在先，无人说苏擎什么，只成就了他一代宗师的名声。这些都是灵狐在搞鬼。苏擎都知道，也不说什么。
夜风习习，清幽庭院里，苏擎抱着他的媚儿，媚儿则在他怀中娇嗔万分。苏擎一声声唤着媚儿，笑说道，可知我有多喜欢你。这么一个粗人竟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只是灵狐媚儿并不知，这里面真心并没有几分，至少没有她想的那样多。
灵狐媚儿说道，你又可知我为你做了什么？
苏擎笑着说知道，那些人都是你替我除去的。今日我的江湖地位有你一半功劳。
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灵狐就这样高兴起来。苏擎话锋一转，告诉媚儿，你可以为我做的更多，但我疼惜你，不愿伤你。
灵狐问他，还能做什么。
苏擎告诉她，依古书记载，食用灵狐血肉可强身体，可避妖邪。可长武功，但我心疼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能让你为我做这样的事。
媚儿觉得惭愧了，夫君对自己这样好，可是自己却不能为他做事。她从他怀中挣出，不安的看着他，回道，我可以为你牺牲。凡间的那些女人都说对夫君好什么都可以为夫君做，这是应该的，我也可以，只是我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你。
苏擎拉媚儿入怀中安慰她道，不用，不用。你只需现在这样助我即可，狐族若有增强功法的灵术你多告诉我些好吗？
媚儿乖乖的点头。往后的日子里他教苏擎灵术，苏擎的功法果真越来越强。她还将狐族的秘密告诉了苏擎，狐族尊长是西王母殿前神兽，西王母手中有长生不死药。有了长生不死药两个人便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苏擎让她要找药。
仙界的药岂是那样好夺的，一等便是许久。苏擎开始不耐烦了。灵狐终究是灵狐，虽然受凡间妇人影响，也不会像凡人那样卑微。她跟苏擎开始冷战。
就在这时苏怜的娘进入他们的生活。那是苏擎外出途中救的，只知道是富人家的丫鬟，富人一家路上被强盗洗劫全部死于非命，只有这个丫鬟存活了下来。丫鬟说她叫草儿，是主人家给取的名字。命如草芥，主人给他们取的名字都很轻贱，意在让他们守本分。
草儿果真温婉，贴心。她本分地服侍着苏擎和灵狐。灵狐并不讨厌她，倒是他们二人相处地极好。灵狐把自己过往的快乐和现在的忧心统统告诉草儿。
可是突然有一天，苏擎告诉灵狐，他要娶草儿。灵狐问他为何负我，他说是你负我在先，不肯为我取长生不死药，不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人狐有别，不如和凡人恩爱，白头到老，生死相随。
再后来便是二人结婚的消息。灵狐回到了青丘山，隐去自己媚儿的名字，专心修炼。一晃便是好多年。这期间她一直关注着苏家的消息。苏夫人死那****是在的，众人攻击苏家母女，可是她没有救，大概是因为当年的恨吧。眼见曾经的姐妹死自己眼前她也后悔过。她后悔的方式便是希望苏擎也快些死去。白头到老，生死相随，实现他当初的话。至于苏怜她自会暗中照料。
听完故事已是黄昏，小狐狸侧头看着族长，面上倒也淡淡的，只是叹气。
小狐狸道，“长生不死药你真的没有拿到吗？”
族长回道，“即便拿到了，我真要给他吗？”，小狐狸被问得怔怔的，“还记得你问我的问题吗，凡人说对人好就该牺牲，就该不求回报。可是我犹豫了，我心里本来有一团旺旺的火，可我感觉到火势在渐渐变小，心里越来越冷。苏擎说让我成为最风光的女人，可是他并不关注这个最风光的女人，我仿佛只是他的一个物件，用来彰显他的地位而已。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甚至没有问过我一句危不危险的话，在他眼里，只有得之的喜悦，不得的愤怒。却从不关心我这个做事的人容不容易。长生不死药，仙界的宝物，岂是那样容易拿，若被发现，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他竟然没有担心？”
直到此时族长的眸子里才看出伤感。
“凌若的心在怜儿那里，从未对你好过半分。况且人心究竟怎样，我也不懂。凌若又是什么好人，如果他是下一个苏擎，你，怜儿，你们或许都不会有好结局。”族长道。
那是族长最后一句话，后来族长便呆着苏怜离开了青丘山。小狐狸找不到，苏家的人更找不到。直到几年后，游荡在外的小狐狸回到青丘山，见到了在青丘山山下隐居的苏怜，已经是个大人，还有一个婆婆。
古书的记载仍旧流传，前来青丘山捕狐的猎人还是很多。小狐狸奇怪的是，苏怜已经不认识自己，但她对狐族仿佛有特别的好感。苏怜看上去是个文弱的女孩，实际上青丘山上却埋着她的弓箭。她常以采药为名上上，暗中射掉猎人们的箭，暗中救狐。
苏家的人终究还是找上门来。凌若找来青丘山，小狐狸得以和他再见。
他比以前壮实了，他们都是大人了。凌若比自己还要伤心。因为苏怜不认识他。苏怜仿佛忘了自己过去的所有事。她依旧安静敛然，让人琢磨不透。
三人再次碰面却是那样的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