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花开遍地,绿意勃勃。
豫州城外,春耕时节,播种、插秧的农忙景象一片的热火朝天。豫州城内,猫过冬的商贩们,或存了积货,或入了新货,售卖的吆喝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春色迷濛,绿水江烟波浩渺,两岸遍植梧桐树,清明过后只下了一场春雨,也使得梧桐洗净,长出了嫩芽。
碧洗的天空出现一抹弯弯如桥的彩虹,成月落自窗户里看不清楚,从软榻上爬起来走到院子里仰望天空。也不知道哪一下没活动好,扯动了腰间的伤口,就疼得呲牙咧嘴,余光就看到了穿深蓝色常服的秦昭。此时,正站在院门口,冷冷的将她的窘态看着。
半个月前,整日闷在屋子里卧床,戒荤腥咸辣的成月落实在馋的不行,偷偷跑去了清轩阁开了一顿荤。回来的时候,太过慌张,在门口绊了一跤,伤口开裂,加上吃了发物,夜里就烧了起来。幸亏阿甲听到了她虚弱的喊声,闯了进来。
一摸成月落的额头,很烫。阿甲掀开被子,把只穿了亵衣的成月落翻过去,白色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透。阿甲是活在生死威胁边缘的人,受伤多了自然会治伤,当下就找来了针线把成月落的伤口又缝了缝,止住了血,才去喊了秦昭找大夫熬了退烧的药给疼晕过去的成月落灌下去。
自那以后,成月落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影子一般存在的人,隐在暗处,成月落平时也见不到本尊,只刚迈出东厢院门半步,那黑影就闪了出来,也不说话,一堵墙似的站在那里,无声却意思明显。
伤口再次裂开之后,成月落又躺了二十多日,已经是闷得无语凝噎了。阿甲下棋是高手,聊天解闷实在是不行。九殿自那日丁字巷给她缝了伤口之后,再也没有露过面。
直到今日,在春日细碎如金的阳光里,将她的狼狈看在眼里。
不知道怎么地,眼前这样眉目不惊,神情不喜的九殿,反而让成月落想起来丁字巷那日抱着自己,手都在抖的秦昭。
成月落对秦昭笑笑,没话找话道:“伤口已经长好了,不太疼了。”
秦昭点点头,视线落在水潭旁的一株牡丹花苞上,浅浅的粉有一抹点点的红。
一个月没见了,养伤最是长肉,成月落脸颊上的肉又嘟嘟了些许,阳光下,是光泽的嫩粉色,秦昭说:“胖了。”
……
成月落微囧,点点头,“也不让活动,黑伯还卯足了劲儿让厨房给我送滋补的汤汤水水。”
又沉默了一会儿。
秦昭说:“今日城郊有一年一度的踏青节,很热闹,去看看?”
“好。”成月落生怕秦昭反悔,一步上前拽着秦昭的胳膊就往外走。
秦昭笑道:“要不要换件衣服?”
成月落摆摆手,“都有些小了……”
秦昭大笑出声。
踏青节在豫州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最早只是富家子弟春日郊游,即兴斗诗的小聚会。逐渐的规模越来越大,平民百姓家的少男少女也加入了进来,到当今圣上驻守豫州的时候,踏青节不再只是以文会友,军队里的年轻小伙子对酒当歌,比拼起了功夫。规模到这种程度,府衙只能担起了组织者的责任,除了维持秩序以外,还设立了彩头。
远空万里,浅翠轻碧。绿水江畔,人群熙攘,热热闹闹。
成月落见三三两两为伴而行的年轻女子们,俱是盛装华服,从画眉的笔触上就能看出来是精心装扮的,不由问向秦昭,“这一个个的妆容少说也画了两个时辰,真的是为了踏踏青草地来的吗?”
“多半是为了找如意郎君而来的。”说这话的时候,秦昭的语气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在里面。
因为他平时说话的时候极少有情绪在里面,所以成月落转头看向秦昭,只见他的眼睛沉沉的黑,春日的和煦阳光没有能够跌入分毫,嘴角绷着,脸上仍是无喜无怒。
相处到底日子长了,成月落知道他心里并不是像脸上那样毫无情绪的,最起码他的语气里就带了情绪。
豫州,踏青节,豫州兵马元帅,豫州萧氏嫡女……
成月落心里虽有旖旎的猜测,却不敢当着秦昭的面说出口来。只是看秦昭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那是一种很想安慰你却怕弄巧成拙的表情。
秦昭没有笑,只是伸手揉了揉成月落的脑袋,淡然道:“你猜的对。”
二十三年前,萧氏月瑶在踏青节上同一男子一见倾心,比肩同游一日后,约好三日后泛舟绿水江。回到府中,说与爹娘听后,她才知道那叫做秦宵远的男子不仅是城外十二万士兵的主帅,更是已经娶妻,京城穆氏的女婿。萧氏与穆氏同为五大氏,嫡系嫡女怎么能与人做小,别说爹娘不同意,族内长老也不能应允。萧月瑶更是气恼那人明明已有妻室,还到处留情的浪荡。三日后的绿水江畔,只有一个挺直如松的孤单身影。
故事至此,秦宵远如果能够放手,或许就没有萧月瑶日后的香消玉殒了。
想及至此,秦昭袖内的手渐渐握紧。
“表弟。”穿一身天青色长袍的萧暮雨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子穿着鹅黄色束腰长裙,衬得腰身柔软不盈一握,头上戴了顶大檐帽子,垂下的轻纱遮着面容。
秦昭笑着行礼,“表哥,兮若姑娘。”
兮若姑娘赶忙还礼,声音轻柔,却媚丝内含,“奴家当不起九殿的礼。”
萧暮雨同成月落见礼,“成姑娘何时得空,再下一盘棋如何?”
……
秦昭不着痕迹的碰了一下成月落的后腰。
成月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秦昭恰好碰在她的伤口上,一时间疼的呲牙咧嘴的,“好,随时恭候萧公子。”
嵩山古方剑,那可是名字响当当的剑术名家。
打过招呼约了下棋,萧暮雨就携着豫州城艳名美张的兮若姑娘离开了。
成月落捂着腰伤,看着沿河踏青而行的一对璧人的身影,道:“学的是嵩山古方剑,行径可是一点也不古方呀。萧氏未来家主,醉心于青楼女子,不知道要哭花多少名门闺秀的妆。”
秦昭道:“我也看不透表哥此举是何意。”
“是呀,真喜欢的话,赎身娶回家养着不就得了。咦,哪有这么简单,萧氏是门阀世家,未来家主怎么能够还没有娶正妻,就迎了娼妓进门。这以后哪家的女子还敢嫁入萧家。”
秦昭没接话,看着穿着宽大衣裙,显得胖乎乎的成月落。她九曲沟肠,心思敏捷,反应迅速,自己的意思不用说,她就能够知道,最善于分析利害关系。也正因为如此,她对自己的心意视而不见,因为她比任何女子都清楚九殿秦昭是什么样的人。
而这一点,秦昭无法自辩。
宽阔地的正中设有主宾台,正中的桌子上放着此次踏青节的彩头,用大红布包着还系着蝴蝶结。主宾台右侧设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煮酒烹茶,绣工女红的台面,可以根据喜好自由参加比试切磋。左侧则简单的很,只有一处擂台,台上比拼台下喝彩。
两处皆是热闹非凡。
成月落抬眼四顾,寻而不得后问向秦昭,“怎么没见着个吃东西的地儿?”
秦昭没理她。
“比拼厨艺的,也没有吗?”
秦昭看了眼她的身子道:“再吃的话,无极乱步也不能让你挪地半步了。”
诛心之论!
成月落冷哼一声。
“九殿。”一位弱冠少年走了过来,身子微福轻声说:“宋二哥让我来喊您,机弩营的新兵要挑魏五哥,让您去看看。”
成月落认得这少年,是营地吃肉那晚使一把飞刀割肉的人,秦昭唤他小七。
秦昭点头,看向成月落。
成月落摇头道:“擂台那人太多我就不去了,我去河边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