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迷梦幻域的凌庸维持着游戏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平静的面容下，是无法平静的思绪，战斗中的一幕幕情景不停在凌庸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特别是自己重伤时的剧痛和敌人临死时的眼神，就如同依旧陈列在眼前一般，是如此的清晰而沉重。
凌庸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过了不知多久，终于痛哼了一声，颤抖着手捂住胸口，睁开眼望向天花板，大口喘着气。
无论来几次，疼痛依然是疼痛啊！凌庸心中感叹，缓缓摘下头盔举到眼前，自言自语着：“难道是无法舍弃包含着过往印记的你，我才总是没法真的忘掉吗？”
轻轻放下头盔，凌庸起身倒了杯水一口喝光，平定一下情绪：“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眼神啊，真的好可怕。我曾经，也差点变成这样吗？”
理所当然不会有人回答问题，凌庸自嘲地笑着，躺回了床上，努力想要把纷乱的大脑清空。
让凌庸不安的画面依旧没有放过他，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循环。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新的画面闪现，先是一两个转瞬即逝的片段，渐渐增多，渐渐连在一起，渐渐变得清晰。
如同做梦一般，却又如此清楚，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但是为何不记得了呢？凌庸伸出手，想要驱散这些画面，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画面中是温馨的一家三口，快乐的讨论着，好像是准备庆祝什么喜事。接着镜头切到了车上，无论是坐在后排的少年和母亲、还是开着车偶尔说上一两句的父亲，大家的眼中都散发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
可惜一切破灭地太快，一辆关闭了AI系统的超速跑车撞上行驶中的另一辆货车，再一起撞上这一家人的小车。
在被货车撞到的瞬间，母亲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撑在少年与货车之间，拦下了所有飞溅的碎片。
小车翻滚了几圈终于停下，少年已处于半昏半醒之间，只感觉一双有力的手温柔地将自己拖到路边。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少年稍微清醒了一点，而双腿却传来锥心地疼痛，眼泪不自禁地流下。看着已经变形的双腿，少年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
但他的母亲似乎不这么认为，虽然浑身都被鲜血染透，依然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不停地讲着什么话。
只是少年的注意力被另一边吸引了过去：父亲从失事的跑车中拉出来一个毫无反应的人，努力将他带到安全地段，然后转头看了母子这边一眼，微笑着小声说了句什么，之后直直地倒下。
父亲，死了吗？少年心中隐隐有着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救这个祸首？难道你不知道就是他引发了这次事故吗？为什么要救这个坏人？为什么为了救坏人连跟我们最后告别的机会都放弃了？为什么啊！
少年的心中充满了怨恨，他完全不能理解父亲的举动，他愤怒着造成现状的一切。
这时他感到一只手轻抚在自己脸上，少年转过目光看向自己的母亲，听到了母亲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留下你一个人面对困境……不要有仇恨，要快乐地活下去……忘掉这次意外，就算要忘掉我们也可以，只要你能幸福，我们就满足了。”
少年张口正想说话，却愕然看着母亲倒下。这时少年才发现母亲背后恐怖的伤口，正常人受到这样的伤当场就会死了吧。
莫名的伤恸牵引出肉体上更大的痛苦，少年无力地望向天空，眼中已经无泪，就这么直接昏了过去。
“啊……”凌庸痛苦地呻吟着，流着泪醒来。
多久了，自己有多久没流过泪了？凌庸自语，已经忘了这件事多久了呢？记不清了啊。原本母亲说了很多话，可无知的自己却什么都没听到，浪费了母亲最后的生命，还有什么资格怀念过去呢？按照母亲最后的话，忘掉一切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凌庸摇摇晃晃地支起身，看了一眼时间，已临近中午，可自己却一点都不想起床啊。
又想到了些什么，凌庸拿出薄片电脑（新型电脑，只有两指大小的薄片，开机后在指定的高度和朝向投影出显示屏和操控面板），进入了迷梦幻域的游戏论坛。
这还是游戏开服后，凌庸第一次逛论坛，最初的时候爱娜也提起过，但是他觉得有爱娜这个作弊器在，没必要在这么重要的时间段浪费时间看论坛的信息，他一直认为如果有重要的情报，爱娜会立刻告诉他。
不过这个特殊的情报，显然让爱娜也感到茫然了，AI应该是不懂何为疼痛的吧？凌庸想着，其实很多时候自己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下意识的忽略了。加上林阿姨的话也被自己误解，反而让自己产生想亲自体验战斗的念头，结果就成现在这样了。
“问题都出在我身上啊！”凌庸感叹着，点进置顶的话题，正是官方对于疼痛度设定的回应，基本都是无营养的解释，只在最后提出会在未来的更新中加入极限值的设定，可由玩家自己决定程度，任何伤害产生的痛感都不会超过这个限定。
又是张空头支票，所谓的未来不知道会有多久，何况迷梦幻域整个都是由AI自己设计、创造的，只有很少的人力因素在其中，人家AI愿不愿意修改都还说不定呢。凌庸恶意地推测着，见识过了爱娜的拟真程度，他丝毫不怀疑那个能创建整个游戏的AI会有这种回应。
慢慢查阅着最近的话题，凌庸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想，只有跟疼痛度有关的信息被爱娜隐藏了起来。这些话题对现在的凌庸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他体验到的不比任何人少，那些玩家的想法，大多数他自己也能想到。
只有一些诸如“在如此逼真的环境下，伤害甚至杀死别的玩家是否犯法？”、“论玩游戏玩出精神病的可能性”等等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话题，主题思想升华到了连凌庸都惊叹的高度。
在凌庸看来，只要自己三观够正、意志够强，这些都不算问题；而大多数玩家的三观不正、意志薄弱，才是真的问题所在，毕竟能犯罪的只有人。几十年的网络游戏历史，都印证着这个事实。
正当凌庸看得起劲时，电话响了起来，拿起一看，居然是会长猫咪爱吃鱼打来的。
“小末末，我在你家旁边那个公园里，给你十分钟，老地方见。”不同于往常慵懒温柔的声线，今天的猫咪爱吃鱼吐字清晰明快、简短有力，说完就挂了电话，完全不给凌庸拒绝的机会。
这是多久没听到喵姐清醒时的声音了？凌庸瞬间清醒，飞快地换上衣服，顺手抄起常用的包，直奔目的地。
“你！迟！到！了！”白愫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凌庸，毫不客气地表达不满。
“大姐啊，小弟扔下电话就起床跑过来，脸都还没来得及洗，我容易吗？”凌庸喘着气说。
“活该，这都几点了还在睡觉？”白愫愫歪着头打量着凌庸，“不对呀，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情绪低落啊？”
“本来就没有情绪低落啊。”凌庸摊手，“倒是喵姐怎么想起来看我啊？”
“爱娜妹妹说你好像受刺激了，今天都没进游戏，怕你想不开。我就自告奋勇过来看看你咯！”白愫愫嘴角一弯，“结果你居然没事，让我白跑一趟，必须请客补偿我！”
“好好好，必须的！”凌庸明白对方也是担心自己，心中很是温暖，“想去哪儿吃？”
当年那件事凌庸虽然曾在游戏中提到过一点，但白愫愫不知为何比想象中知道得更多，这次听说缘由后肯定也猜到他可能是想起了过往，才会立刻赶来看他。
一小时后，白愫愫舒服地躺在凌庸家的沙发上小憩，而凌庸则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着。
原本做好钱包大出血准备的凌庸，万万没想到白愫愫居然会提出要自己下厨的要求，而原因自然是去年风一般的吃货来吃了一顿他的杰作回去后赞不绝口。
窗外天色渐晚，白愫愫坐在餐桌前，拿着筷子好奇地挨个戳着盘子里的菜，同时说着：“真和传说中一样啊，这卖相，昧着良心才能给个及格分。”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凌庸提醒对方。
“嗯……”白愫愫随便尝了口表面黑黑的东西，“嘿，味道不错，这是什么菜？”
随着凌庸的介绍，白愫愫把桌上的菜都尝了一遍，开口道：“听起来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嘛，怎么外形都这么奇怪？味道也不太相同，不过很好吃就是了。”
“这可是我私人研究的秘密配方，”凌庸得意道，“可惜没法兼顾外观，不然就完美了。”
“我怎么听说就算是传统做法，你的菜外观也挺惨啊？”白愫愫笑眯眯地问。
“咳咳，那是意外。”凌庸掩饰。
两人边吃着晚饭边交流起最近的游戏状况，白愫愫特别说起无从一个公会手上抢了一个真人偶回来，加上搜集到的数个假人偶，催促凌庸早点去规划一下。
送走昏昏欲睡的白愫愫后，时间已经不早，凌庸思考过后还是进入了游戏。
意外的是这次自己并没在床上，凌庸稍一愣神，一根木棍就砸在了脸上。
“哎呀！”耳边传来爱娜的惊呼声，凌庸感觉什么东西停止了。
凌庸环视了一下周围：“这是哪儿？”
“这是修身馆啊，爱娜不知道你会这时候进游戏，所以让虚拟体在锻炼神经和体质属性。”爱娜无辜地眨着眼睛。
“哦，”凌庸无语地看着那个拿着大棒的虚拟人像，“身体属性都是这样锻炼的？”
“哪能啊！不同的属性有不同的锻炼方式。”爱娜很快便发现凌庸似乎恢复正常了。
“这样啊。我就来跟你说声‘我没事了’。”凌庸解释道，“接着继续按你的计划进行吧。”
“你不去跟林阿姨说一声吗？”爱娜提醒。
“不用了，林阿姨可比你了解我，她知道我自己能调整好。”凌庸摇摇头，“我先去休息了，明天再来，晚安啊。”
“嗯，好！”对于凌庸恢复正常一事，爱娜似乎比本人更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