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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加布里埃尔 ·罗塞蒂 [1]在一封信中按照个人喜好顺序,罗列出他最喜欢的颜色。纵观他的作品,人们可以感受到,且不说形状和颜色的象征意义,他喜欢的是形状和颜色本身。有时,人们也感受到,他渴望充满本质的世界、充满纯净能量的世界、充满不可能达到的纯洁的世界。就好像末日审判已经在他的心中开始;就好像他一旦触碰,本质和能量就会四分五裂。神圣的手将本质和能量混合,培育生命的沃土。如果他要画一束火焰或一幅蓝色的远景画,他作画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从内心深处冒出了火焰,或是好像人们眼前突然出现了蓝色的深渊。如果他画女人的脸,他会画女人激动时的面部表情,此时恋人的狂喜就同圣人的狂喜相似。欲望成为智慧,而同时又不会就此终结。他会倾听肉体的泣述,直到他感到满意为止。
[1]但丁 ·加布里埃尔 ·罗塞蒂(1828-1882):英国画家、诗人、插画画家和翻译家。代表作品有《贝娅塔 ·贝娅特丽斯》《白日梦》等。
他会超越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知识分子所不理解的某种强烈欲望,同身体所需要的温暖和柔软的欲望相混合。同雪莱的天赋一样,罗塞蒂的天赋顺应自然。自然界中的快乐丰富多样,同时又不会让人感到过于强烈。同雪莱一样,他的天赋也是跟随东方三博士 [1]之星的指引,跟随晨星和昏星的指引,跟随希望之母的指引,尽管会穿越密林,但是不会越过“荒凉的亚平宁山谷”。密林中,晨星和昏星在露水点缀的枝头眨眼。像他那样的人所感受到的快乐,不是我们所理解的快乐。要想快乐,就要像大自然那样,喜欢纯粹的丰富、纯粹的富饶,创造事物和付诸行动。如果预先设定一种完美形象,就会永远被该形象牵着鼻子走。这是一种充满自然生命的完美形象,一种人间天堂的完美形象。人的情感万万不能剪断生活的纽带,人的双手万万不能尝试去剪断亲情,人的耳朵万万不能努力去听米迦勒 [2]的死亡号角。换句话说,人们不应该如往昔一样,在某个晨星和昏星的教堂祈祷,而应该在生命之树下祈祷,在生命泉源的潮湿石头上祈祷,在崇拜自然丰富的人中祈祷。
[1]东方三博士:《圣经》中的人物。据《圣经 ·马太福音》记载,耶稣出生,三位博士在东方看见伯利恒方向的天空有一颗大星,于是便跟着它来到了耶稣的出生地。
[2]米迦勒:据《圣经》记载,米迦勒是天使长,他不仅拥有凡人所没有的勇气与无可比拟的威力,还有最美丽的容姿,非常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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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威廉 ·莫里斯 [1]是现代最快乐、最幸运的诗人。引领灵魂的线很细小,威廉 ·莫里斯于是在多部书中赞美了生命之树、女神哈本蒂亚、泉源、圣水。我想,他的这种行为并非偶然。在威廉·莫里斯的《世界尽头的井》一书中,绿树和圣水经常出现在我们眼前。古代的作家们认为,万物皆源于水。水创造了长久的生活和幸运的生活,它们就像是女人的爱,一旦找到了水,枯木便能逢春,荒凉之地便能变成郁郁葱葱之地。在古代的作家眼里,泉源和绿树就是同一种事物的形象,即“能量”。“能量”就是“永恒的快乐”,因为它是身体的一半。他从未写过,也不可能写过,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不是泉源或生命之树的后代。早在他提到二者任意一个之前,他就让他笔下的“流浪者”去追寻梦想,追寻自然而然的幸福之梦。威廉 ·莫里斯创作的诗歌和故事中的人物都怀着这种沉重而甜美的梦。例如,《空心地》中错综复杂的开篇里的人物,《分流的洪水》结尾部分的人物。事实上,他所写的无非就是寻找“圣杯” [2]的故事。不过,此处的这个圣杯是指异教徒的圣杯,是给人们选食物的圣
[1]威廉 ·莫里斯(1834-1896):19世纪英国著名的设计师、诗人、早期社会主义活动家、自学成才的工匠。他设计、监制或亲手制造的家具、纺织品、花窗玻璃、壁纸以及其他各类装饰品引发了工艺美术运动,一改维多利亚时代以来的流行品位。
[2]圣杯:对圣杯最传统的解释是,耶稣在最后的晚餐时所用的杯子,后来阿里马西厄镇的约瑟夫用此杯盛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时流下的鲜血。
杯,而不是马洛里的圣杯或理查德 ·瓦格纳的圣杯。最后,他赞美拥有幸运之眼的男人以及所有女人爱慕的男人,如同其他男人赞美宗教殉道者或激情殉道者一样。
我们对人类以及这个世界知之甚少。我们不确定,赐予他醉心于好运的幻想的那双无形之手,是否也赐予了他健康和财富,是否也赐予了他轻而易举创造美好事物的能量,这样一来,他或许就能仰慕生命之树。想象一下铜矿,它以如此惊人的方式,给人们带来如此巨大的无形财富,如同麦凯尔先生所言,同《分流的洪水》里所提到的三支箭一样妙不可言。一想到这儿,我就欣喜万分。没有哪位伟大的诗人在其最痛苦的死亡时刻还能高兴地让我们喜欢这样的人,即“他们不知道对愚蠢名声的徒劳欲望”,但是他们认为“留茬地”上的舞蹈以及“与世俗抗争”要比“痛苦的战争”好得多。在战争中,“分不清好坏”。在早前的信函中,他感叹道:“天啦!树啊!树啊! ”正是他的作品造就了我们,我们学会了同情不快乐的人们,直到我们也变得忧郁;我们学会了同情男男女女们,他们将一切都变成快乐,因为他们内心拥有丰富的山毛榉,或是硕果累累的麦穗。我想,唯独他在讲述着阿尔克提斯的故事,并十分同情故事中的阿德墨托斯。他非常同情阿德墨托斯,以至于他竟不能说服自己相信如此快乐的人也会死去。不同于其他诗人,他喜欢告诉我们,同他志同道合的人——他的著作《乌有乡的消息》里的主人公——对不快乐的爱情感到一点悲伤。他简直不能想象高贵同快乐能够分开。他作品中的人物都像生活在博格 ·戴尔的人们。那里的人们生活“虽然算不上极其精致或完美无缺,不过也算得上富足且自由自在”。他们辛勤劳作,让自己疲惫不堪。辛勤劳作之后,静静休息,美餐一顿,感到快乐无比。他们不担心未来,也不忧心过去,他们会渐渐忘掉过去。生活不会让他们感到丢脸,死神也不会让他们感到害怕。就他们所生活的博格 ·戴尔这个地方而言,这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他们把此地视为地球上的福地。他们走在花草丛中,波光粼粼的小溪欢快地穿过绿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