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王盈如此快速地跑过来,允禄心中瞬间一喜,他期望着,满心期望着,她看到这幅让她伤心欲绝,让她离家出走的画,她一定会想起什么。但是,没有,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那双盯着他像盯着一个白痴的戏弄的眼神,让他知道,他还是没能变回她的夫君。
看着她屁颠屁颠地跑回破茅草屋,央求着周彦生帮她买笔墨纸砚,说她一定能画出比自己好百倍的作品时,他的内心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无力感。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让她记起他,记起以前那个无比冷漠,无尽嘲讽的夫君。
僵持的局面一直坚持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无论允禄用什么样的方法,王盈依旧还是那个亲昵地叫着周彦生相公的王盈,好像他这个真正的相公真的从来没有在她生命中出现过。每当此时,允禄都会有些气馁地坐回屋内,看见屋里的张丽水,他便会一通埋怨,说他医术不精,也不知是怎么混进御医院的。每当此时,张丽水都会被他呛得老脸通红。但发脾气归发脾气,要真让他自己想什么医治之法,他却是一窍不通的。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很糟糕。至少每次看着王盈,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允禄的心底却还是十分开心的。因为,不管他的王妃娘子如何地不记得他,可他即将成为阿玛的事实却是不可更改的。
一想起这件事,一想起她怀了自己的孩子,他就暗自庆幸自己的那次酒后失态。若不是那次的醉意乱来,那他和她的关系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他便真的不得而知了。不过现在,她在他心里,已然是妻子,自己的娘子,庄亲王府的女主人。她是他生命里的女人。
当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僵持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的转折是从一封信开始的。那天依旧是清晨,本来一向早起的周彦生却也迟迟未见起床。待得晚起的王盈叫着相公寻他时,却只发现了留在桌上的一封信。看着空荡荡的茅草屋,感觉像是突然间失去依靠的王盈禁不住哭出了声。本来就一门心思都在对面茅草屋的允禄一众人,突然听到茅草屋中传出的哭声。站岗的家将第一时间便将这一重大消息报给了允禄。本来还在安神安心地端着自己带来的精致的青花瓷小碗喝米粥的允禄,在听到下属说自己的老婆在哭。他即刻扔掉了手中的青花瓷小碗,整个人更是如一阵风一般,笔直的冲进了周彦生的茅草屋。她现在可是有了身孕的人,可决不能让她受任何委屈和刺激。该死的周彦生,上次警告他才短短一个月,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再敢违逆本王。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以为本王是泥捏的。
正当允禄一边朝着周彦生的茅草屋直冲而去,一边心想着要好好敲打敲打周彦生时,他的一众家在见到他极快地冲进屋子,他们便也本能地想跟上去。本来不知躲在何处的后海却突然拦在了众人的前面,“王爷自己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去凑热闹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总管发了话,众人自然不敢违抗。况且他家总管一直就是一个一般不说话,一旦说话便一定是为了他们好的人。他们便很听话地散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待得众家将散开,后海看了看对面的茅草屋,低声自语道:“想不到那姓周的小子居然能斩断这段情思。唉!希望这次的事情真的能成为这整件事的转折吧。”
一飘进屋,允禄便看到了跪坐在地上,兀自哽咽流泪的王盈。本欲伸手扶起她的允禄,一想到连日来被她冷嘲热讽,便有些迟疑的缩回了手。我去扶她的话,她一定会不领情地打开我的手吧。
地上的这尊活菩萨他是不能惹的,毕竟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活菩萨惹不得,但不是还有尊泥菩萨么。况且能将她弄哭的人一定是周彦生那臭小子。一念及此,允禄便开始扯开嗓子叫喊着,周彦生滚出来。转满整个屋子,差点叫破了喉咙,却也不见周彦生的半个人影。正当他准备跑出屋子继续之时,跪坐在地上的王盈却突然站了起来,她将拽在手里的信整理平整,安放在了桌子上。
“别叫了,他走了。”
“什……什么?”这一突然的变故让得一向镇静的允禄也愕然了,“他有说他去哪儿了么?”
王盈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盯着允禄的双眼,“他说我是早有了归宿的人,不是他所能奢望的。他还说你会照顾好我,比他照顾的还好。”王盈缓缓说着,眼泪不觉自眼角滴落而下,她也不擦拭,只是盯着允禄,“他说的那个我的归宿就是你,是吗?”
被王盈如此复杂地盯着,允禄居然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在听到周彦生离开的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个小子的心思。不过,如今的王盈却还是失忆症时期,而且还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他还真是不敢太过刺激她。
“你别听他胡乱说。他可能是有自己很重要的事情去忙,却又怕你太过担心,所以才有了这封信。”允禄拿起桌子上的这封自己连看都没有看过的信,硬着头皮胡诌道:“他信上说的都不过是些虚虚实实的话,你就不要太过在意了。再说,这里是他的家,你说他离开又能走到哪儿去。即便真走了,他最后不是还得回到这里吗,你说呢?”虽然说出这种将自己老婆往别人怀里推的话,允禄自己都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可,可谁叫她现在有了自己的骨肉呢。这万一要是情绪激动,动了胎气,那他可就不是该抽自己大嘴巴子那么简单了。
“行了,你别说了。这些日子的接触我也知道你对我的情意。如果现在的我真的患了失忆症,而你又恰恰是我失忆之前的归宿。那我现在只能跟你说声抱歉,因为现在的这个失忆了的我的心里,除了他之外,不会再装下另外的男人。希望你能明白。还有,你连信都没看就别在那里胡诌乱编了。”
没看信就胡诌是他的错。可是,她刚才说的明白,是明白什么?是让我明白这皇上亲自赐婚,十四哥怡亲王亲自主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娶进门的老婆。因为失忆之后,心里有了别人就放弃了?哼,这我可做不到。况且最重要的,那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爱新觉罗,允禄的血脉,我的骨肉。
我的娘子,怀了我血脉的我的娘子,我允禄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还有,我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安抚你的情绪,不想让你动了胎气而已,你不会是当真了吧。“那个,娘……姑娘,既然你知道自己患了失忆症,那就该去治好它。而不是就这样听之任之。至于那个周彦生周公子,他本来就是一个局外人,你这么生拉硬拽地硬要他参和进我们的事情里面,你可问过人家同意么?”
王盈听了允禄的话,依旧没有一丝表情,“他同不同意,我不知道。但他喜欢我却是铁一般的事实。有了这个事实,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对于王盈说的话,允禄直接便将喜欢之后的那些什么什么的无视了,“你看,你都不知道他同不同意。所以,你还是随我回京将病治好再说其他的,好么?”
王盈摇了摇头,直接否决了允禄的提议,“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就不劳你费心了。”说完她便不再搭理允禄,抬脚往屋外走了出去。
听了王盈的话,允禄心里极不舒服,你一个怀胎四月的失忆症病人还说什么清楚自己的情况,你清楚什么。看着抬脚走出门的王盈,允禄忙跟在她的身后,心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王盈走出屋子笔直朝着允禄新盖的大房子走了过去。跟在身后的允禄虽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着她朝自己的居所走去,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可高兴的时刻却很短暂,王盈走到允禄临时搭建的马棚里面,牵过一匹马,飞身而上,嘴里一声娇叱,坐下骏马便如离玄之箭一般带着王盈冲了出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连紧跟在身后的允禄都没能跟上她的反应,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一袭白衣消失在路之尽头。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心里,看来真的没有他任何的位置呢!允禄满心苦涩地想着。
“王爷,我们也跟去吧,毕竟王妃已是有了身孕之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不妥。”看着站在原地发呆的允禄,后海有些担忧地上前提醒道。
本来站在原地患得患失的允禄在听了后海的话后,心中顿时一紧。望着白衣消失的方向,允禄不由分说急步走到马棚,牵马追了上去。看着允禄忧心忡忡的模样,后海心中闪过一丝担心。思虑了片刻,他也骑马追了上去。
周彦生只是粗略地捡拾了几件衣裳便离开了,他离开时天还没有亮。离开时他自以为没有惊动任何人,因为他也不想惊动任何人。但他的离开却还是被人发觉了。那个时刻跟在庄亲王身边的他的近侍似乎在他踏出屋子的那一刻便看到了他。两个人彼此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最后,直到周彦生离开,他们也未曾和对方说一个字。他只是静静地目送着他离开,什么都没有做。
周彦生做出不辞而别的这个决定,不是临时的想法。早在一个月前,他看到允禄和王盈同弹的那曲《酒狂》,他便有了这个想法。因为在那一刻,他真真正正地感觉到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因为那两个人,不管她如何地不记得,但以前在一起生活过的经历却是真实的,所以即便她失忆了,但内心深处的东西她却依旧记得。虽然,自己也曾奢望过,即便面对那个王爷的殴打和威胁,他也全部在乎,因为他那时真的以为自己或许真的能够拥有她,甚至和她就这么生活下去。或许只有她就那么地失忆着,即便那个王爷殿下再怎么的不愿意,可她却依旧还是那个只认他为相公的女子。只要能这样维持着,他或许便能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可那次弹奏却让得他知道,他只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或许可能连过客都算不上。毕竟她若是恢复了记忆,那他存在于她生命中的时刻或许会一并被她忘记。而不会像他们一样,拥有着记忆深处的熟悉。真正决定离开,是看到即便她还没有恢复记忆,即便她还是亲昵地叫着他相公。但她与王爷却也很熟悉了,至少她内心不会像抵抗陌生人一般去抵抗他。信中,自己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她的病情和她与王爷的关系。至于其他的,周彦生觉得那些自然有人会跟她说,是完全不需要自己这个局外人多嘴多舌的。
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周彦生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路旁的一处悬崖边。看着陡峭的悬崖,想起他与她的相遇也是在一处悬崖,他的内心禁不住有些起伏。
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相遇或许不一定相守。但从不相识的两个人能如此巧妙的遇上,这或许也是上天赐予的一份特别的缘分吧。毕竟相守相知的前提便是相遇。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轮回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这或许便是缘的起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