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四月就要过完了,可绥北的天气依然有几分清寒。自上次受伤之后,苏映雪又足足躺了几天,这日才悠悠转醒。一睁眼就在张茗悠坐在床边拿了本书看,苏映雪只动了一下她就察觉了,放下书扶她坐起来,笑说:“你终于醒了。”
苏映雪只是浑身无力,屋子里闷闷得,让她微觉有些燥热,抬眼一看窗子都紧闭着。张茗悠见她眼神四处游弋,就问:“找什么呢?”顿了下又说:“四少与徐副官在书房议事呢,刚去没一会儿。”
苏映雪懒懒道:“窗子都关着,太闷了。”又推了推身上的被子,“好热,这被子忒厚了点儿,茗悠你去把窗子打开吹吹风吧。
茗悠却帮她把被子拉了拉,嘻笑着说:“你可饶了我,四少可吩咐了你吹不得风。”
苏映雪不以为然,老大地疑惑,为什么所有人提起李义深总是恭恭敬敬,战战兢兢的。其实李义深很通情达理又宽厚仁和,这么想着就脱口说了出来。茗悠手上动作一顿,“四少待夫人自然大不同,他确实通情达理,但他处事极有原则,赏罚又分明,下人们敬畏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苏映雪又被围了严实,有些无奈,“李义深在哪儿呢,他又不在这儿,你可是怕什么呢。我们就开个小缝儿,还不行吗?”
茗悠有些为难,灵机一动,“我找个扇子给你扇扇成吗?”
苏映雪大大叹了口气,直摆头,“算了,我就这么围着吧。”抿着唇扫了屋子里的仆人一眼,各个都低眉顺眼地站着,顿觉无趣。这督军府都没有一个敢不听李义深的话的,这与他在不在府上一点关系没有,可就是没有人敢做出逾矩的事。茗悠怕她无聊,开始给她读手上的一本当代诗选。苏映雪听着直瞌睡,百无聊赖之际忽然想起一事,踌躇了一下才问:“你知道那天那个乞丐后来怎么处置了吗?”
茗悠停下来问:“你是说开枪的那个?”
苏映雪点头,心里又想起那时看见的那双眼睛,那么孤注一掷,隐隐透着绝望。茗悠只是笑了,“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怎么忘了,我前几日都在靖平,家中有事回去了一趟,这不是才回来。”
苏映雪这才恍然想起,“我最近总是犯迷糊,颤三倒四的。”
茗悠正要开口,就听张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小姐,你的电话。”她应了一声,起身对苏映雪道:“我去接个电话。”
待她走了,苏映雪推开被子喊春雨拿了外套给她穿上。看了看胳膊上包扎的绷带,轻轻动了动也不疼了,只是有点酸。春雨要搀着她,她微笑着拒绝了。自己推开门走出去,扶着木质楼梯扶手慢慢走下楼。
书房就在楼梯拐角处,苏映雪才走下台阶就听到徐副官严肃的声音。“那花子只交待说是军需处的姜处长压他们货,伸手要他们交粮,但这几年战火不断,年景荒芜,他们的囤货也不够,被逼急了才出此下策。但我手下的探子得来的消息,却没有这么简单。恐怕跟****儿上脱不了干系,或许是冲着夫人来的,也不一定。”苏映雪手抓着扶栏,心中又疑惑又好奇,却半天也没听到声音了。
半晌,又听徐副官的压抑着带怒的声音。“这帮人精,都签了承诺书,如今迟迟不交军粮。让他们只交些军饷,这仗我们来打,他们还不情不愿。眼看战事在即,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还打个劳什子仗。”
李义深这才淡淡道:“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这批军需我要定了。”顿了一下又道:“继续施压,人都还在我们手里,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跟我耍花样。”
苏映雪从未听到过他用这种冷到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话,一时怔住了,又听徐副低问:“那花子如何处置?”
苏映雪正竖着耳朵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映雪姐”,转身就见茗悠笑站在那里。书房里没了声音,苏映雪只得走过去,“我下来走动走动,骨头都躺得僵了。”
书房里一阵轻响,门就打开了,李义深走了出来。看到站在楼梯边儿的苏映雪微微一笑,温言道:“你终于醒了。”
苏映雪也冲他笑了笑,“我可是早想醒来着,只是身体不听话。”李义深迈开步子走过来,听她说着俏皮话,也含笑道:“它是生气,你那时不顾及它疼不疼,才让它受了伤,所以现在也不听你的话了。”
茗悠听了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扑哧笑了,“原来四少不是不会说这种话的,我今日才算见识了。”
苏映雪听了出口道:“他会得多呢,要不会,怎么能有那么些女人喜欢他呢。”
李义深轻咳了一声:“我是会,可是很少说,你可是冤枉我了。”
茗悠忙笑道:“这个我可以作证,四少对那些女人是从来不理的。”
苏映雪瞪了李义深一眼:“你们一伙的,我不和你们争了。”本就是开玩笑,三人也没在意。又说了一些别的话,直到晚饭时候,苏映雪才察觉出不对劲儿。长方形餐桌上只有她、李义深和张茗悠,李丛南前几日就被送去薛老太太那里了这个她知道,可是大夫人呢?
“义深,怎么不见大太太她们?”苏映雪一问出口,茗悠手上一顿。李义深只是淡淡道:“怕人多吵到你,我让她们挪了出去。”茗悠神色自若继续吃饭。
自苏映雪进府就鲜少见大太太和李义深说话,但是对她却十分照顾,从来不端正房太太的架子,如今说走就走了竟还有些不舍。又想起私下里听院子里的老仆说过,大太太与督军那是受父母之命成的亲,不仅督军不愿意,大太太也是不愿意的。李家压着风声,虽然外面也有风言风语,但也说不出其中细节。
虽然每次见大太太,她脸上都挂着很淡的笑,极其雍容端庄。但是苏映雪打心眼儿里排斥,好像很厌恶这样的笑。大概生病时候她说了什么话,才让李义深把大太太赶走了。只端着碗,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愣神起来。想着想着脑子便乱了,一会儿是大太太的笑脸,一会儿又浮现出那个乞丐的眼神,一片混乱中竟浮现出一双隐忍深情的黑眸,苏映雪心中一惊,“扑通”一声放下了碗筷。双手抓着米色碎花桌布,立刻有温暖的手掌覆上来,李义深挨近她柔声问:“怎么了?”
苏映雪掩饰笑笑,“可能这几天都没吃什么,没什么胃口。你们吃,我先上去了。”匆匆上了楼梯,进了卧室。苏映雪靠在门上,心头突突直跳,最近总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忘记了。可是到底是什么呢,她曾疑惑地侧面问过下人们。可是府里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老仆们一提起她的事都说的是老一套。可是日子越长,她心中的问号就越多。老仆们说她和四少青梅竹马,因为留学的事与督军大吵一架走了。几年后回绥北,两人终于言和,督军便娶了她。可是这些她丝毫没有记忆,听起来就像别人的故事。
苏映雪爱喝碧螺春,但是她只喝杭白菊,这种差别真的是大病一场就能有的吗?
楼下餐厅,因为苏映雪的反常,张茗悠忽然也没了食欲。但是看着四少仍旧镇定自若吃着饭,她也只得继续吃着,但是口中食不知味,几次动了动嘴角,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直到四少吃完饭,拿起白色餐巾擦拭嘴角。张茗悠才放下碗筷,低声道:“晋琛来电话了。”
四少扬眉看着她,等她的下文。张茗悠平静道:“他说苏映雪恢复的很好,还说,只要你改变了想法,可以随时告诉他。”
李义深拉开椅子站起身,张茗悠也跟着站起来。两人在客厅的落地窗边站定,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园子里几株白色山茶花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虽然已经四月末了,可绥北还是刮着冷冽的风。苏映雪以前常说,绥北是没有春天和秋天的,单单被夏天和冬天霸占了。她还笑着打趣,绥北的气候太野蛮,不够蛮横的季节是制不住的。正想着,耳边就听四少低沉柔和的喊了一声,“三儿。”张茗悠以为自己的幻觉,四少有多久没有这么称呼她了,只因为这个称呼是映雪姐取的,他连喊都不敢了。微微定了定神又听四少道:“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四个去郊外赏花骑马。那时晋琛总背着沉沉的画架,他最喜欢画映雪了。”
“怎么不记得,而且,他只画映雪姐姐。”张茗悠说着已经有些哽咽。
“那时候我多么快活,我有很久不记得那种感觉了。”四少低低的嗓音,让张茗悠落下泪来,忍不住喊了声,“四少。”
四少兀自出神,没有应,好一会儿才说,“我现在又有那时的感觉了,也再不想失去。”
张茗悠忍住眼泪,自己抬手擦了擦脸颊,“可是她并不是映雪姐。”虽然并不讨厌她,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像。
四少淡淡道,“这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