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着随时准备上战场杀敌、流血、牺牲。”他毫不犹豫地答道。他知道这两年中越边境战事连连,他还听说,赵大锤的老大赵小虎也想去当兵,可是赵大锤说这几年南疆前线正在打仗,万一这支部队被拉到战场上怎么办,所以坚决不同意他儿子去当兵。可是三狗子不怕,山里人评价一个人够种不够种的时候总喜欢说,是骡子是马就拉出来遛遛。他觉得战场才是出英雄的地方,是历练英雄的地方,所以他巴不得一穿上军装就立刻开往南疆去。
赵大年一家是在部队上的同志来家走访的时候才知道消息的。赵大年是坚决不同意,他说农村出去的兵能有多大出息,三年后照样回来搬土疙瘩。白白浪费三年的光景不说,连说媳妇也给耽搁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三狗子直冲他翻白眼,说你还是生产队长呢,这是甚思想?
“哼!现在又不兴上纲上线的啦,我不怕你给我扣帽子。”赵大年不吃他这一套。
“首长同志,你看我们家弟兄五个呢,横竖也不缺我这一个劳力,你别听我爹的。”三狗子急了,把希望寄托在部队的同志身上。部队来家访的同志当然舍不得他这块好材料,说大叔你这个思想可不对,都像你这么想,那国门谁去守,谁来保卫祖国的和平。赵大年一听给他上起政治课来了,连忙瞅着炕头上三狗子他娘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他娘还病着呢。”
一提起娘,三狗子不说话了,他娘确实病着呢。可是……三狗子一咬牙还是那句话,他们家五个儿子呢。
走的那一天,他戴着大红花被村里的拖拉机先送到公社,然后才到了清河县城。离家的时候,他娘拖着个病歪歪的身体最多追了有几十步就歪倒了。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娘在倒地之前喊了一声:三儿……”他硬是狠下心肠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眼泪会不争气地流出来,他不能哭,他是个男子汉,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接着,他又听见他爹在骂他:
“三狗子!你个小畜生,白养你了,有种你在外面混个人样回来!”
5.连长喜欢护犊子
清河县城往北十几里地有个小站,临上车的时候,车站的高音喇叭里开始慷慨激昂地播放着《解放军进行曲》。这音乐一响,送儿参军的爹娘们就开始抹起了眼泪,他们围在儿子的身边似乎总有叮嘱不完的话。在众多送亲的人群中,只有三狗子不同,他身边除了他大哥以外,就是大强、大孬和二孬他们。在牛岭村临别前,他们每人卖了家里的几斤鸡蛋,给他买了些笔记本和钢笔之类的纪念品。尽管这样,他们还是觉得难舍难分,于是哥几个呼啦一下都挤到拖拉机上又一起来到了县城。他们轮番在三狗子结实的胸脯上捣着拳头,这个说:三哥,去了部队好好干,一定混个样子回来。”那个说:三哥,到时候可别忘了给咱弟兄们一人弄身军装穿穿。”这时候,第一眼就看上他的那个首长也朝着他走来,也和大强他们一样伸出拳头捣了他一锤,然后朝他竖了一下大拇指说:好小子!”三狗子一时还没理解过来首长这样说他是甚意思,仔细琢磨了琢磨,觉得可能是自己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吧。
随着一声“登车”的命令,那些依依惜别的人群逐渐向后退去,三狗子感觉到西北风呼呼地刮过耳畔,天空零零星星地飘着雪花。车开出去老远后,三狗子仍然能够看到,大强他们还在跟着火车赛跑,他们跑起来摇摇摆摆的样子,活像一群挺着脖子寻衅滋事的大公鸡。由近到远,由大变小,渐渐地,一个个变成了小黑点。然后,连同县城的那个小站完全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到了部队他才知道,那个第一眼看上他的首长是三连的连长,名叫黄磊,战士们都叫他黄铁腿。三狗子到了部队以后,这才真正地叫起了大号赵震东。赵震东是在新兵连训练结束后,才分到黄磊连里的。他刚到新兵连的时候,黄磊就把他介绍给了梁山。梁山和他是老乡而且是一个县的,相距不过五六十里路。后来梁山担任了他所在的新兵排的排长,新兵训练开始不久,梁山就开始在黄磊面前吹上了,他说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我们老家的兵。黄磊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立刻反唇相讥:你吹什么吹,他就是匹千里马,那伯乐也是我,他可是我一眼就看上的兵,要是换了你,你有这样的眼力吗?”一个月下来,赵震东很快脱颖而出,每天的强化训练使很多新兵战士的膝盖、胳膊都磨破了皮,连骨头带肉没有一块地方不疼的,每天晚上他们呲牙咧嘴地爬上了床,就直问咋也不咋的赵震东,他们说赵震东你小时候你娘都喂你吃了些什么,怎么你就跟铁打的似的。等到三个月下来,部队首长来检阅考核的时候,他的各项训练成绩全连第一!尤其是实弹射击,不管是卧姿、跪姿还是站姿他都打出了最好的水平。那次实弹射击结束后,营参谋长指着他说:这个小伙子真是不简单,好好培养定是个好苗子。”后来新兵训练一结束,他就和梁山一起回到了黄磊所在的三连,人称红三连、硬骨头三连。梁山仍然任三连一排的排长,赵震东被分在一排三班,班长叫个魏启明,是南方人。同班还有个来自浙江越剧之乡的小个子战友叫刘双才,他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哼两句越剧中的唱段,从小听惯了上党梆子的赵震东,根本就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刘双才是班里唯一不服气赵震东的人,他掂起脚尖指着赵震东的鼻子说:“大个子,有勇无谋也是不行的,打仗靠的不全是勇敢,懂得什么叫运筹帷幄才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吗?”刘双才说话的腔调软绵绵的,很有点南国佳人的味道。但是赵震东觉得他的每句话都像把小锤子,落在他心头,沉甸甸的。他开始仔细地审视着自己,是不是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傻大个呢?
紧接着令他沮丧的事情就来了。虽然在训练场上他像头猛虎,只要一提起整理内务,他就变成了一个没头没脑的呆子,做什么都抓瞎。一天连长黄磊和排长梁山一起到他们班里来的时候,班长魏启明从他的床底拖出一堆的脏衣服和臭袜子,他说:你们瞧瞧,这小子一天有多邋遢,你们先别看他的被子,那是别人帮他加工过的,这脏衣服和臭袜子总不能让别人替他洗吧?”魏启明像个管家婆似的只管在那里喋喋不休,梁山被他说红了脸,只怕黄磊返过来将他的军,说这就是你们老家的兵?谁知道黄磊干咳了两声说:这个嘛……人哪有那么完美无缺的,一个人有他闪光的一面,也有他薄弱的一面,总之,赵震东还是优点大于缺点的嘛……”黄磊的话还没说完,魏启明就嚷开了:我就知道这叫一俊遮百丑,我就知道你喜欢护犊子,护吧,害得我们班这回内务评比是最差的,流动红旗也让一班给抢走了……”
6.做一名合格的战士
连长黄磊被三班长魏启明奚落得很没面子。他偏爱赵震东谁也看得出来,赵震东也确实表现得太出色了,在这批新兵里面算得上是最猛的兵。第一次在公社武装部看到赵震东时,他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赵震东略显稚气的一张脸上英气勃发,高大挺拔的身姿,总给人一种胸怀宽阔、坦荡无邪的感觉。黄磊认为军人就是正义和勇敢的化身,作为军人在生死存亡之时、在性命攸关之际,必须有一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概。在这一点上,他毫不怀疑赵震东,他相信自己的眼力。但是这小子,却在整理内务和个人卫生上做得极不到位。这让黄磊很是生气。回到连部后,他示意梁山去把赵震东给他找来。梁山说他这会儿正在站岗呢,要不我去把他给换回来吧。黄磊说你就去替他站会儿,让他立刻到我这里来。梁山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赵震东就跑步赶了过来。
“报告!”
“进来!”赵震东一听连长今天的口气,就感觉到有些冲。自从他来到连队,连长看他的眼神总是赞许的。不过他立刻明白了连长今天为什么会冲他发火。俗话说出头的椽子遭雨淋,俗话还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自从他的训练成绩成为全连的尖子后,他发现有很多战友都不服气。尤其爱唱越剧的那个刘双才,每天跟他屁股后挑刺,他刚换上洗过的军装,他就立刻找出几处没洗净地方说:瞧瞧,这也叫刚洗过的?同志,这可不是一般的服装,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装,多么神圣的军装,你怎么能这么敷衍了事地对待呢?嗯?”每次刘双才挑他的刺,都让他觉得特别的惭愧,他长这么大,衣服都是他娘洗的,自己一次也没洗过,在新兵连的时候,梁山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偷偷替他洗过几次,可是梁山也不能一直替他洗呀。果然,一见面连长冲他吼上了:
“赵震东!”
“到!”
“你小子能不能给我争口气!”
“能!”
“能个屁!你知道我说什么呢,你就说能!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尽给我脸上抹黑,知道你的那些战友们怎么说我吗?他们说我护犊子!其实平时我还真没少护着你,可你也得给我长脸呐,你说那么艰苦的训练你都跟玩儿似的,怎么一个小小的内务和个人卫生问题都解决不了呢?嗯?”
“报告连长,我以前……以前在家都没干过这些娘儿们干的活,认为那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我以后一定端正思想,认真接受大家的批评,我一定改!”
“什么娘儿们干的活?我看你还真有思想问题,我告诉你,就你这言行举止离做一名合格的解放军战士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瞧你一天大大咧咧、邋里邋遢那样,我告诉你,当兵得像个当兵的样子,军容、军纪一点都马虎不得。还记得你爹临走时骂你那句话吗?‘有种你就混个人样回来’,就你现在这个邋遢样回去,怕真是连个媳妇都讨不着喽。”
赵震东觉得连长有时候啰里啰嗦还真跟他爹一样,动辄就扯到媳妇上,好像生怕他这一辈子打光棍找不到媳妇似的。每次他们一提到媳妇,他就不自觉地想起了阿黄,他想如果以后见不到阿黄,他这一辈子是真的不打算娶媳妇了。
7.军人也有浪漫事
接下来的日子真和新兵训练时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在新兵连更加的严格。白天训练晚上学习,班长还要不定时的抽查学习笔记。白天训练再艰苦赵震东也不怕,每天五公里的全副武装越野他也不在话下,只是晚上一学习他就犯困。为此,班长魏启明没少敲他的脑壳。刘双才和班长魏启明是老乡,平时在一起说话挺随便的。这回他没有跟在班长后面挑赵震东的刺儿,反而数落起魏启明的不是来。他说:干嘛呀干嘛呀,他各课目训练都是尖子,给咱们班争了多少荣誉你不看,一回内务没评比上合格,你就数落了半个月。这回人家内务也整理好了吧,你又在学习上挑起毛病来,这不是磨道里寻驴蹄故意找茬吗?”魏启明说:你胡说什么?越是尖子,越是要严格要求。”
“得了得了,甩老K甩老K。白天训练一天,晚上也让人轻松一下,你整天紧绷着个脸干啥?跟个阎王殿里的判官似的。”刘双才刚把扑克牌拿到手里,其他几个战友立刻热烈响应,呼啦一下围了一圈,有的说打小五张、有的说咱们玩双升。这些人里只有赵震东没有动,仍然捧着个笔记本在那里背学习笔记。魏启明看着他说,他们都玩去了,你也玩会吧。说完自己倒在床上睡去了。
自从那一晚刘双才数落了魏启明一顿后,魏启明对赵震东的态度和蔼了许多,可能他也觉得不该对赵震东要求的过于苛刻,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他表现得已经很不错了。不过这以后,赵震东却自觉地对自己严格要求起来。他认为自己要从一个土生土长的山里娃,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准军人,这确实像连长说的那样他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从他穿上这身军装,走进军营的第一天起,他知道,除了自身原有的素质外,他又多了一份特殊的荣誉、一种神圣的使命、一个沉甸甸的责任。
三连是全团的先进连队,连长黄磊和梁山是一块入伍的战友,在一起摸爬滚打好几年,早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有时候在一起的时候看他们好得像一个人,有时候争执起来,两个人又水火不容、互不相让。自从赵震东入伍后,两个人都把他当成小兄弟一样关心,这让赵震东很是感动。感动之余,他暗暗下了决心,决不能给他们丢脸,正因为这样,只要是发现在某个方面他和别人有了差距,哪怕是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差距,他都要努力克服困难、努力迎头赶上。他在班里渐渐地变得成熟起来,话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多了。刘双才仍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整天训练之余不是唱越剧就是甩老K。最近他又迷上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唱词。好几次他都跟排长梁山开玩笑,说你的名字怎么起的,整整差了一个字,就差了一千年零十万八千里,要不然,那可真叫千古绝唱了。梁山很反感他老把自己和梁山伯相提并论,说你比什么不好,老把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抬出来,真没劲,真影响我的光辉形象。别看梁山在训练场上脸黑得像个雷公,但一来到寝室大家常常像亲兄弟一样抱成一团。所以,在一起开玩笑从不忌讳什么。这天晚上梁山前脚还没迈进来,刘双才立刻扭着瘦腰唱了过来:
梁兄啊——
阿才若是女红妆
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
梁山说:去去去,瞧你那娘娘腔,我怎么越听越像是从哪个宫里溜出来的小太监。”刘双才说:你看我是小太监吗?你们看看我是吗?”刘双才边说边解裤腰带上的环扣,他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的。没成想呼啦一下围上去一帮战友,早把他裤子扒的连内裤都不剩。在明晃晃的灯光照射下,那玩意儿直挺挺的和刘双才瘦弱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时候的气氛空前活跃——
“刘双才,瞧你的老二雄赳赳气昂昂的,发现敌情了?”
“刘双才,我说你怎么越吃越瘦,原来力气跑偏了,都长这大肉棒子上了。”
“哈哈哈……”大家一阵哄笑,梁山瞅着刘双才那德行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刘双才你他妈的挺着那玩意儿好看是怎么地?赶紧把裤子搂起来,搂得慢了小心我阉了你。
8.神圣而庄严的时刻
转眼,赵震东已经在部队过了两个春节。80年代的中国边境可谓是多事之秋。中苏边境双方陈兵百万,抬头就可看见苏军巡逻的直升机。这一头,中越边境又是打打停停,冲突不断。但是,作为军人时刻都在关注着国家的安宁和领土的完整,军人的准备是时时刻刻的。
训练场上的黄磊永远像一头咆哮的狮子。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备战!备战!”。用他的话说,这叫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没有什么可说的,每次黄磊站在队列前总是那么几句话,军队历来就是为战争而存在的,军人的根本职能和使命,就是备战和参战,既然我们选择了军队,选择了做一名勇敢而坚强的军人,那就要时刻做好当兵打仗的准备,做好志在打赢的准备,这样才能够真正不辱祖国和人民赋予我们的神圣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