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雪夜的疑问让云天倾思考了很多。她恨容凌吗?不恨。想和继续在一起吗?她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六年前,她亲眼看到容凌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场景让她心肝脾都伤得体无完肤,后来容凌把她关到天牢,压倒菜市场斩首示众,为了照顾顾清歌的面子把她赶出去,害的她掉进护城河,每一件都显得他冷血无情。她也一直告诫自己容凌是这样的人,再次见面时也吃了几次“容凌”的闷亏,终于斩断对容凌的绮念,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喜欢容凌。她云天倾这辈子难道真的就败在容凌身上了?她不信这个邪。但每每看到容凌受伤的小眼神,她心中都有罪恶感。云天倾想不明白,为何做错事的人是他,受伤的人却总是她?
云天倾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从书房走到祭台,看着天空盘旋的鹰隼,看着脚下的土地,然后从祭台走到后面的荷塘,看着花枝摇曳的荷花,她一直想不清楚原因何在。直到她看到阿呆站在荷塘对面,紧张地看着她手舞足蹈,嘴一张一合大叫着什么话,紧接着一不小心失足掉进荷塘,云天倾心口好像硬生生被人扯下一角,疼得麻木,但却十分清醒。她才想明白,原来她口口声声说不爱了,只是自欺欺人,其实她不仅爱的要死,还在意他比在意自己还要多。认命吧。她就是个普通的女人。
在容凌落水的瞬间,云天倾毫不犹豫冲过荷塘上的针法,提着他的衣领把容凌拽出荷塘,但还是晚了一步。容凌被鳄鱼咬上。鳄鱼是个执着而又愚笨的家伙,只要碰到猎物,不懂放弃为何物。云天倾抱着容凌呆坐在地上,狠狠瞪着咬住容凌椅子腿不停摇尾巴的鳄鱼。鳄鱼浑浊的大眼珠瞪着云天倾,仿佛宣誓一般认真。鳄鱼是雪山的圣物,居住在恒河中成为王城子民供奉的珍宝。但可惜云天倾从来不畏神明,直接抽出容凌怀中的软剑,挥手将鳄鱼的身体一切两半,然后把鳄鱼的尸体踢进荷塘中。抱着昏迷的容凌大步走回房间。
容凌的房间凝结了两人纠葛不清的恩怨。前两次,都是他抱着她回到房中,喂她喝药,替她解闷。这次正好相反。云天倾看着容凌睡熟的容貌,一时恍惚,过往所有的怨恨都在他安静的呼吸声中消失。云天倾想起刚才容凌说话的口型,不由得失笑。
容凌说:“你回来,不要想不开。”
他以为她要自杀?怎么可能?她云天倾的命珍贵的很,多少次艰苦卓绝的苦难都没要了她的命,她怎么可能在现在幸福安逸的环境中自杀?真是太小看她了。笑过后,云天倾只觉得心酸。
容凌呼吸平稳,让云天倾有种岁月安好的错觉。曾经她日夜看着容凌安稳的睡颜度过无数个夜晚,在金陵,在大漠,在大周,在泽西,有时候他生病需要她的照看,有时候她睡不着半夜醒来就会对着身旁的男人发呆,此时看着容凌,好像六年的时间从来不曾流走。她还是爱慕着他的她,他还是心中只有她一个女人的他。他们在一起,是天作之合,是缘定前生。
云天倾不由得有些唏嘘感慨。伸出手摸着容凌的清瘦的脸颊,“都这么瘦了。怎么照顾自己的。”随即意识到自己话语暧昧,一改风格,嗔怒道:“把脸都毁了。真不知道惹下怎样该死的风流帐。不是早就告诉你不要招惹女人了?把自己毁了吧。活该!”说完懊恼不已。嗔怒语调更像是打情骂俏,这还是泰山崩于面而色不变的她吗?
时间从手底划过,云天倾抬头时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为容凌把脉,确定他身体安好后叹息,,“真是欠了你的。明明已经回来了,却装作另一个人不见我,冷眼看着我伤心难过你很开心吗?怎么养成这种恶趣味。是病,要治。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我的,居然能狠心让我滚。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我就是死也不和你在一起。喜欢的人虽然小,但都是百里挑一的。像苍梧,临死之前还惦记着我的安危,把千机楼交到我手中。像独孤轩然,居然对我说,从我救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会死在我手里,还一早就安排下让我继承皇位的遗照。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死心眼,非要跟了你。最后还不是落个满身伤?”
容凌的手腕还在云天倾手中,云天倾看着容凌自说自话,居然忘了把容凌的手腕放到杯被子里。等到感觉到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变得苍白,而容凌的手腕更是白得可怜。云天倾慌乱,捧着容凌的手腕大口哈气,手心捂着手腕,焦急不已。等到容凌手腕温度回升,云天倾才惊觉自己的举动荒唐无比。她居然忘了自己的手冷,只念着容凌的冷暖。
把容凌手腕安稳放进被子里,云天倾才把手放在怀中取暖,趁势头朝下趴在被子,感到眼角湿润,呼不上气来。云天倾真是个懦夫,一见到容凌就忘了自己是谁。云天倾猛地抬头,长吸一口气,想大骂容凌,但容凌安睡,听不到她的声音,先前还被鳄鱼咬了一口,身上带着轻微毒素,怎么看都觉得可怜。云天倾悻悻然松下气来,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开,只能死死瞪着容凌的睡颜。
不知何时,房间中点上了蜡烛,桌上是宫女悄无声息放下的饭菜,云天倾草草吃过饭,端了一碗汤坐在床头,蓦地想起就在十天前,容凌还坎坷不安端着药碗求她喝药的场景,顿时有种无力的沧桑感。真是因果报应。
容凌睡得很熟,云天倾扶着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白玉的小勺乘着淡红色的汤汁放在容凌略带黑色的嘴唇上,让云天倾差点落泪。她看到容凌鬓角丛生的白发,顿时心疼不已。容凌年龄不大,不过六七六岁,放在现代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毛头小子,但现实却是他已经是个六岁孩子的父亲,早已历经沧桑。如云天倾所料,汤汁顺着容凌微抿的嘴角流下。云天倾无奈,放平容凌,撑着脖子看熟睡的他,好奇问道:“今天的饭很好吃,你怎么着也得吃一口呀。还是你在梦中见到很多美人,一时忘了吃饭。真实的,梦境中的美人即便再美,有现实中的女人美吗?更何况你还是喜欢摆弄酒池肉林的人。居然被可笑的梦迷住,真让人失望。”顿了顿又说:“即便你在梦中过的欢畅,也得醒醒吃口饭呀。若是不吃饭,就没有力气,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以后你还怎么做梦,还怎么见你的美女。真是个傻瓜。”
云天倾说着渐渐没了声音,终于明白容凌为何见到她会出乎意外的恬聒。容凌只是希望能见到面对她的尴尬,以及努力表达出他对她的在乎。
云天倾嗤笑。在乎?她猜想无数次,她希冀多少个日夜,都希望他能多在乎她几分,没想到在这个夜晚居然发现他在乎她!云天倾忍着泪,靠在墙上,使劲眨眼。云天倾害怕,害怕这些想法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往后她该如何自处。
烛光摇晃,打在床帐,打在容凌的脸上,为他的脸庞度上蜜蜡一样柔和的光泽。云天倾看着看着不由得呆了。不知何时她睡着了。在睡梦中,云天倾回到当初在金陵的王府。大红的门楣,满鹏宾客,容凌穿着一身红色衣服,站在门口迎接她的花轿。花轿停下后,她看到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她把手伸出去,被他紧紧握住。然后容凌猛地拽扯,她落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她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头顶是他爽朗的声音。容凌说:“本王爷的娘子,难道本王还不能搂搂抱抱了?”
接着发生的一切都如画似雾,云天倾突然看到她坐在新房中,容凌挑起红盖头。云天倾看着他,莫名地悲伤,她说:“容凌,能嫁给你,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情。”
容凌醒来,见到昏暗的床帐中摆着一只白瓷碗,床头躺着黑发铺陈的女人,女人脸上带着笑容,一脸幸福的样子,这是他很久没见到的表情。容凌忍不住嫉妒。在他不知道的场景中,她过的很好,他想参与其中又不知如何下手。动手把云天倾抱上床,俯身替她盖被子的时候,听到她嘴里小声呼喊着“容凌”,容凌心头软成一汪秋水。云天倾强势任性,表达感情总是似是而非,或者嚣张霸道,从来不像现在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呼喊就让人肝肠寸断。
容凌喝完床头白瓷碗中的汤汁,支着胳膊侧身打量睡梦中的云天倾。在泽西皇宫,在每一个无眠的夜晚,他都叫小容作陪。那个孩子一开始拿着尖刀狠狠瞪着他,恨不得从他身上剥下一层皮,他毫不在意。小容是云天倾留下的唯一一件能让他想起他们甜蜜过往的东西。是的,他只把小容当成东西,无聊但对他重复他和他相遇相逢的种种,重复着他的心意。不知何时,那个孩子看他眼神不再是冰冷戒备,而是一种隐秘的怜悯和悲伤。他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他需要一个“东西”来怜悯他?没想到就是这个“东西”,带给他余生最大的希望。他带回了云天倾的消息,他还告诉他,云天倾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和他长相极为相似。
容凌想,今生所遇的一切都是前世的修行。他一定上辈子好事做多了,所以今生才会如此幸运。他倾心相爱的女人,他们的孩子全都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