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肆虐之后的天地终归平静,静谧的山谷中莺啼百啭,溪流叮咚。夕阳朱裳半掩,红叶浸染层林,一如幻境。
略见平坦的山谷中,坐落着一个部落村庄。傍着一条潺潺清溪,靠着一陇蜿蜒丘峰。上百座茅屋三三两两散落在村中小路两旁。两扇斑驳的岩松木门,一圈简陋的石头矮墙,两座木质的瞭望塔楼,算是全部防御设施。
村子后边较高的一处广场上,矗立着一座祭坛,在部落里已经算是很奢华的建筑了。底座用白色的石头砌成。那些石头表面略有起伏,看得出岁月风霜的斑驳痕迹,古朴而沉拙。
祭坛中心矗立着一根接近百米的木杆,顶端插着一个非常特殊的椭圆形物件,深黑的颜色看不出什么材质,下边似乎镶嵌着特殊的晶石。
木杆稍下方垂着一面轻薄蓝色沙豚皮缝制的旗帜,旗帜中间描画着三块红色的晶石。
行过溪水上的木桥,走上一段缓坡,就是村庄的大门了。
桥头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瘦弱身体上穿的兽皮衣服,明显是家中哥哥姐姐穿剩下的,显得宽大破旧,连缀着不少补丁,遮住了绝大部分身躯。脚上的兽皮靴子到是新的,看似比较合脚。
五官比较端正,单眼皮下的眼睛如门前浅浅的溪水,清澈中略带一丝空灵。微黄的头发柔顺及腰,秀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红红的小脸……,晚秋的夕阳下,如一朵纤瘦的牵牛花。
方正的队伍连续数天翻山越岭、苦累跋涉,疲惫不堪,已经有几个跌坐在大门前边。小姑娘怯怯的看着他们,没有言语。
“幺九妹,站傻了?快去通报长老啊。”寸丁恶声恶气的说。
被称作九妹的小姑娘此时正用惶恐的目光看着北杰明,听到命令,转身跑走了。
这小姑娘平时或许很孤独,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忧郁的眼神?北杰明暗想。
不一会,大门里涌出很多人,老头,小孩,妇女,残疾人……!
方正看了看担架上的北杰明,眼中满是苍凉,“我们是岩森联盟最小的部落,每次抵御外敌却总是负担最残酷的战斗!唉,健壮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救命之恩,加上方正、寸丁一厢情愿认同的“神龙之子”的身份,自己否认数次,反而被认为是高贵、疏淡的奢华品格!北杰明只能无语随他。
一起经历过生死战斗,路上方正抬着担架,他们有了很多交流,当然绝大部分时间是方正自说自话,不过关系还是变得稍微亲近起来。
出来的几十号人一下把大家围住了,都用新奇又惊异的目光看着担架上的北杰明和汤姆。
方正大声喊道:“大家让开,先让神子进去,受了这么重的伤,需要休息!”
所有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稍微身强力壮点的人接过担架,簇拥着走入大门。一群小孩跟在后边疯跑,被寸丁喝退,只有叫做九妹的小姑娘还亦步亦趋跟着。
在村子里有处稍高的地方,七八间稍显宽敞的茅屋比邻而建。方正直接把北杰明安置在自己的房子里,并铺上厚厚的兽皮。
门前千杆翠竹婆娑,屋后数枝冷梅枯瘦,居然还不错。
终于暂时安顿下来。北杰明看到旁边的汤姆已经慢慢站起来溜达,心情稍稍好转,这是他对世间尚有温热的唯一理由。
凸生的变故,母亲生死不明,但是最大的可能已经死了。在北杰明尚显短暂的人生中,这算是巨大的打击,几近崩溃。
躺在担架上的十多天时间里,他很多时候半梦半醒,妈妈经常走入他的梦中……。
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为了汤姆?难道一条狗狗就是我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北杰明不禁苦楚的抽了抽嘴唇,这个理由显然很冷很苦逼。亦或为了那个不知道死哪儿去了的父亲?妈妈说他是一等一的好男人呢。
不对,应该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东西,不然我其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北杰明毫无营养、毫无意义刷着大脑。汤姆走过来俯卧在他的身边,脑袋轻轻拱着他的脸,满眼都是幽幽之色!唉,你竟然跟我如此心意相通!
我很不高兴,这是目前的状态。为何很不高兴?除了自身的原因,就是别人无故惹我!我首先要高兴起来,再去思考这些问题才对。
那些让我不高兴的人,就要统统踢开!用我硬如金石的脚丫子把他们踢开!
“啊!”遮着兽皮的木门被推开了,方正疾步走进来,一不小心踩在北杰明的脚丫子上,北杰明疼得一咧嘴巴,嘴巴上的伤跟着疼痛起来!
“哎呀,神子,真对不起,我们长老亲自过来了,定要一睹神龙之子的绝世风采!”方正歉意的嘿嘿一笑。
我现在形同废人,还有什么风采?我倒想看看,曾经为了岩森联盟数次阻挡强大外敌的大长老的风采!
一个干瘦如猴、腰弯如虾的老头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仿佛刚和深秋中徐徐冷风有过一番战斗,差一点就被吹走!
方正骄傲的引荐:“神子,这就是我们光明部落枯灯大长老!”
“咳、咳、咳,”枯灯长老先痨病将死一般咳嗦了半天,腰弯的脑袋几乎触到地上。
“神子英武,龙威天赋,在下枯灯,感谢神子救了方正等人,我们部落多年征战沙场,男丁凋敝,多谢神子搭救!”
方正拿过一卷兽皮,北杰明挣扎着靠坐在上面,受伤的身体恢复过半,已无大碍。
枯灯长老慢慢坐到北杰明身前,伸出如柴的枯手,悬在他的头上,然后慢慢向下移动,停留在腹部上方,浑浊突兀的眼睛满是惊异之色,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也跟着微微颤抖。
“咳、咳,神子天赋异禀,竟然恢复得如此之快,已经无需老夫献丑治疗了!请多休息,明日我再来,就此告辞。”枯灯长老站起身,走了出去。屋外传来长时间的痛苦咳嗦声。
这种情况,还给我治疗?明天还能不能见到都不一定吧?
枯灯长老刚走,九妹随即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木盘。肥嫩的烤肉剔除了骨头,一碗热气腾腾的鹿奶,一堆深秋季节已经很难采摘到的浆果。
方正一看是她,不高兴的斥责起来,“小九儿,怎么是你?笨手笨脚的,不是说了让小三儿来服侍神子吗?”
九妹端着盘子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更没有离开的意思,幽幽的眼神望着北杰明。
方正又想发作,被北杰明制止:“就让她照顾我吧,谢谢!”
方正真心坚持着,说道:“不行、不行,她笨手笨脚的,又不会说话,我的三女儿聪明伶俐,一会我让她过来。”
北杰明突然郁闷的大叫一声,“我就要她照顾我,你没听到啊?”
我还能再郁闷吗?这么多天了,什么神子,龙子,神龙之子?光明长老叫枯灯,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偏偏装出神医一般?还能再不靠谱些吗?赶快走吧,有个不爱说话的照顾我,更清净!
不过有一点北杰明不会承认,或者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他还是有些喜欢这个身体纤弱、眼睛清亮的小女孩。
方正一脸无辜,“好吧,遵照神子的意思,你吃些东西,多休息。”说完匆匆逃离。
幺九妹屈跪在北杰明身边,黑瘦的小手拿起肥嫩的烤肉,小心翼翼的送到北杰明嘴边。香嫩可口,确实好吃。牙齿上的裂痕竟然慢慢恢复了七七八八,只是咀嚼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北杰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如此伺候过自己,妈妈都没有!当然更小时候的事情他现在也不可能有所记忆。
幺九妹摇摇头,异常固执的把烤肉和鹿奶送过来,他也就不再坚持。
北杰明确实饿了,重伤之后正在恢复的身体需要大量的营养补充,一大盘烤肉,鹿奶,浆果,给他吃的一干二净。
幺九妹捶打一下酸麻的膝盖,伸过胳膊,用袖子给北杰明擦嘴巴。粗硬的兽皮蹭过刚刚愈合的伤口,很疼!但是嘴巴又被堵住,还叫不出声,有点苦逼。
幺九妹做完这些事情,就蹲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北杰明,清澈的眼神,毫无尘垢。
北杰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九妹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吧?你叫什么名字?是你自己要来帮助我的吗?”
九妹双手牵着自己的衣角,一声不吭。
北杰明又重复一遍问题,她依然牵着衣角,一句话都不说。
“那我叫你牵。。牵?”
九妹突然间高兴起来,不停的点头。北杰明突然明白,她好像根本没有名字的,貌似她很喜欢自己给起的这个名字。
“你父亲是方正?”
九妹又点了一下头。
“你父亲有九个女儿?你是幺久妹?”
又是点头。
“你三姐很机灵?很漂亮?”
点头。
“你为什么不用嘴巴说话?”
摇头。
“你……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
天渐渐黑了,屋内变得异常暗淡,他们已经几乎看不到彼此的身影,只有四只眼睛散发出淡淡的、清澈的微光。
“咚、咚、咚,”忽然很密集的鼓声从祭坛方向传来,瞬间一片雪亮的冷光照亮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