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的生机像水一样在流动,过去的生机如石头般在凝固,这就是房子。在高低错落的房子中,有座叫做沈厅的大院子。沈厅的主人沈万三,数百年前撑一条船出去,三摇两拐出了村庄,再三摇两拐进了都市,而后换上了一条大船,鼓起风帆,飘洋过海,载出去的是财富,载回来的还是财富。他的财富鼓囊了自己的行包、舱室、库藏,这时候,他完全可以撑着船三摇两拐回到故乡,建造更大的宅子,更大的院子,甚至大过整个村子。不过,他没有这样,却在都城落了户,建了宅,生了根,这才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呀!别看沈万三不在家乡摆阔露富,可是,当明朝那个朱皇帝要修城墙时,他撩起袄角,在腰包里一摸,顺手一扔,那城墙一下就围起了少半圈。若是将筑城墙的这钱修了周庄,周庄肯定阔大得不能再阔大了。可是,那样也就没有了时下这个令人疼爱的周庄。真让人羡慕,羡慕头脑活道的周庄人这么有分寸,能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钱多了又没有让故乡像钱袋子那样任意膨胀,因而才留下了一个从历史深处走来的周庄。宋代的巷,明代的桥,清代的房,也才一路走来,走到了今天,走成了世人瞩目的独特风光。
2007年7月6日
中言心语:
桥是周庄的枢纽。如同纽扣连接衣襟,桥把左一片、右一片、前一片、后一片的房子连成了村庄。从每条巷子里过去,都可以走到桥上去。桥是巷子的延伸,是巷子的链环。
这江南水乡的周庄比北国高原的村落多了一条出路。骑一匹马从村巷辗转几匝可以出去,到达外面的天地;撑一条船辗转几匝也可以出去,到达外面的天地。周庄用水路和陆路构成了通道,这让庄里和外界通达了许多。在这通达中成长的周庄人也和自己的故乡一样通达,通达的人们都有个活道的头脑。头脑活道的周庄人当然活得生机勃勃。
五台佛缘
知道五台山很早很早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五台山就进入了心域,随着我见识的茁壮而茁壮。先知道,五台山有佛;再知道,五台山有文殊菩萨;又知道,驰名的菩萨还有普贤、观世音、地藏王。诸位菩萨都有自己的道场,普贤在峨眉山,观世音在普陀山,地藏王在九华山,而五台山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五台山与这三山通称四大佛山。四大菩萨中,文殊菩萨地极位尊,名列榜首,因而,四大佛山中五台山也就至高无上。
五台山就这么耸立在我的胸中。
五台山吸引着我,召唤着我。然而,阴差阳错,我居然过了不惑之年才登上五台,才去接近佛的境界。而且,谁也想不到礼佛的路走得曲折又惊险。
那一年,已在县城做事了。闻知乡里带人赴原平参观,得便还要去五台朝山,赶忙排遣杂务,拥入其中。下火车,坐汽车,很快到了五台脚下。匆匆考察完毕,次日就可以盘旋上山了,夜梦也添了好多乐趣。孰料,领队和司机因租金发生争执,一方多要,一方不出,上山的事成为夜梦,随着朝日的喷薄虚化作了飘飘的晨雾。
时隔数载,我携了机关的同仁再赴五台。上次登山搁浅后,心绪一直难宁。五台情愫在胸中翻腾,不去礼佛日子好像少盐缺醋寡淡无味。这一回是带车去的,少了上火车,转汽车的麻烦。只是,车出太原就生了祸端,惊得我至今一想起就头皮发麻,身淌冷汗。丰田面包载着我们飞奔,飞奔,眼看就要超过前面的卡车了。突然,那卡车旋转车头,向左拐来,我们那飞奔的小车正对大车直接撞去。一霎间,我觉得石破天惊,血肉横飞。又觉得,车身飘飞,旋扭腾空,复又落地。待睁眼看时,车轿塌扁,玻璃粉碎,车上的人只擦破皮渗点血,大难变成小祸了。大惊一场,人心动摇,在平路差点车毁人亡,再要攀山,又该遇上何种境况?五台山近在眼前,礼佛的事却又要搁浅了。夜里,按定惊魂,说服从人,次日总算又上了路。
载着曲折,裹着惊魂,来到佛前,举手揖拜,不知不觉,泪也流到了腮边。
佛,释迦牟尼佛好慈善。安然落坐在佛龛上,微眯双眼,端庄出稀有的平和。
我心语如潮,滔滔激荡来路的曲折。佛,平静如初,慈颜无语。我热泪盈眶,汪汪漾溢奔波的虚惊。佛,依旧平静,依旧无语。
我热泪盈眶,汪汪漾溢奔波的虚惊。佛,依旧平静,依旧无语。
伫立佛前,身心俱静,我却从这静中听到了佛心的音韵。回眸途中的横祸,领会突然的飘飞,似乎是佛在超度了。
我问佛,佛仍然无语。
此时无声胜有声。佛,大化的佛。
天下博大,世上山多,佛为何钟爱五台?
长久地疑问,一登上五台就释然而解。只是,我没有想到化解疑问的会是尧,是我这位尧都子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圣王。这位圣王带领先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将生命写成永恒的仁爱。
五台书多,书中记载,上古时候,洪水滔滔,怀山襄陵,子民危在旦夕。尧挺身而出,亲驾舟船,普渡众生。五台山高,高山无水,遂成了众生的安身之所。尧披波历浪,往来颠簸,一趟一趟,将漂零的子民送往山头。最后一个子民出水了,尧挽了草绳,拴了小船,坐在石头上眯缝着眼歇息。他平静安闲,如同后来端坐的佛一般。
这是帝尧系舟的传说,传说舟就系在南台。
这传言令我茅塞顿开。想这五台,早就是仁爱的乐土了。四千年前,尧普渡众生于五台,三千后佛普渡众生于五台。尧普渡过众生的躯体,佛普渡着众生的魂魄。
贤德慈善的五台,光被天下生灵。
礼佛五台,心平气清。
让我静心敛欲的还不是释迦牟尼,仅是菩萨,文殊菩萨。坐在莲花瓣中的文殊菩萨静和平淡地注视众生,也静和平淡地相待身边的菩萨罗汉。看上去文殊只是佛界平常的一员。
哪里知道,这文殊菩萨非同小可,竟是佛界一位圣者,一位德高望重的圣者。《法华经序品》有文说,文殊菩萨是燃灯法师的八代祖师,燃灯法师又是释迦牟尼之师,因而是释迦牟尼的九代祖师。《放钵经》也说,文殊菩萨是摩诃般若,摩诃般若是大智慧,智慧是诸佛之母。看得出,文殊菩萨是佛界开天辟地的圣师了。如此圣师,笑傲天下无可非议,指天划地当然可以。不知缘何,文殊菩萨却不,不以佛师自居,而与弟子比肩,乐与普贤、观世音、地藏王平起平坐。即使三位菩萨奉其为首,她也一如先前,静和而平淡。
菩萨,文殊菩萨,救度苦恼,解脱愚痴的大化。这大化,渐渐冲淡着我凡俗的忧烦……
这大化,渐渐冲淡着我凡俗的忧烦……
进塔院寺,登菩萨顶,每至佛前,就分明体味到少有的圣灵。佛的从容大度涤滤着我的浮躁。那日,置身佛前,从佛的目光,佛的颜脸,听到了一种遥远而清晰的声音。自此,我领悟着什么是心音?我感到了那心音,却无法道出那心音,只觉得那音韵如柔和的水波荡漾而来,萦绕我的周身。我立即荷载上了什么重量,无形无姿,却又沉甸甸的。我没有推脱佛的信赖,我只有领受。
直到我挑起了修复尧庙的担子,方领悟了那荷载的意义。当然,那时,谁也不会料到尧庙会失火,谁也不会料到要一介书生去收拾断垣残墙,去重塑尧庙的辉煌!我埋头躬行,躬行佛的使命,也躬行自我的良知,直到辉煌重光,尧庙完璧。
这一日,我终于有时间吁息了。遥望五台,佛一下飘然眼前。佛,平静如初,慈颜无语。我却顿感轻松,肩头那甸甸地沉重,倏尔散了,我神魂好胜舒展!
方领悟,佛法无边!
又一次拜视了文殊菩萨。拜视文殊菩萨是因为看到了关于她的书籍。书说,尼泊尔的首都原来是个大湖。文殊菩萨飞舞前去,而且是从五台山前去的,在那里劈开一座山岭,排走湖水,人们安家落户,这才有了个国家——尼泊尔。因而,尼泊尔人对文殊菩萨情有独钟,每年都有人不远万里,朝拜五台山。
这是个传说故事。因了尧系舟南台的记载,五台山和治水就有了难解的缘情。尧系舟后没有罢手,只稍息片刻就统领治水。先命鲧治水,不成,又命其子文命继任。文命一改父亲堵水塞流的陈规,劈山开河,疏导百川,洪流归海,天下太平。百姓方才回归故里,安居乐业。后来,文命登上帝位,史称大禹。我注意到,文殊菩萨治水和大禹异曲同工,一个劈字,畅通了天下河渠。
当然,震撼我心魂的不是文殊菩萨治水,而是她治水成功,居功不傲。她平和落座,不动声色,谁会想到她有过劈山治水的盖世奇功?
悟到这个道理,正是尧庙落成,万人云集,祭祀礼拜,香火成焰。莫非,这也是佛的着意安排?
我理解了佛心,战战栗栗,日谨一日,人莫踬于山,而踬于垤。是尧戒,也是佛心。
是尧戒,也是佛心。
我永远铭记,铭记当勉励。
2002年11月30日
东廒散记
去年冬天,因了朋友的家事第一次走进东廒。那是个雪天,从临汾奔赴乡宁,再从乡宁城去往东廒,一路攀升。越走山越高,越走雪越厚,及至跃上高垣,一望无际的银白世界展现在眼前,我看到了一个村庄和村口的标示:东廒村。
东廒?
哪家之廒?何时之廒?我知道廒是古代的仓库,却不曾听说在这远天远地哪家圣贤存储过粮食和器物。那一日,我走下车来,环视周围,试图凭眺出历史的烟云往事,然而我失望了,壅塞满眼的除了皑皑白雪,还是皑皑白雪。我无法揭开白雪之下的沧桑往事,但是却断定这是一片丰厚的土地,这片土地上曾经生长过蓬勃的历史。
我再次走进东廒时正值炎夏,这里生机勃勃。刚刚爬上藤架的葡萄,从眼前绿起,一架一架,一畦一畦,绿到了天际。往常这个时节,麦子刚收,黄土裸露,该是一地的荒秃。而今绿意如画,画中的滕蔓向上,枝叶向上,生长成了东廒靓丽的风景。
是的,东廒正在向上,这古老的土地沐浴着新时代的雨露,展现着新的风姿。
东廒的新生得益于一个新的时代,也得益于一个新时代的新人。这个名叫张文泉的新人之所以能够让生命焕然一新,那是因为他的目光盯住了这片大地,他的事业也将融入这片大地。之前他的事业在地下,在山石的深处,掘进去,挖出来,让大地蕴蓄的黑色变成冲天的光焰和热能,再装点现代的形姿。地下地上的劳作成就了他,他从深壑走上了峰巅,从乡野走进了都市,他的语言居然和审议结下了缘分,他的手掌举起来就成了表决。审议过无数次,表决过无数回,他的目光回到了自身,他要审议自己,也要表决自己,自己的事业成了他审议和表决的话题。食不甘味了,那是他不愿再在有限的资源里扑腾了;夜难成眠了,那是他不愿再在从俗的潮流里逐浪了。他的目光盯住了域外的今天和国内的明天,他看到了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到来,全面享受小康社会的人们将更为讲究自己的饮食,杯中的白酒将会为健身养颜的红酒所取代。在自我的审议和表决后,张文泉就要破茧了,就要新生了。
张文泉要和古老的东廒一块新生了。
东廒为这一天的新生已作了数千年的准备。
那时候,东廒是狄戎的领地。狄戎的记忆里有一个十分难忘的日子。那一日是出行也是迎接。迎接是站在今日对往昔的追思,出行才是那日的正事。是的,一对花枝招展的丽人在鼓乐声中上轿了,她们就是写在史书上的大、小戎子。蜿蜒的山路上蜿蜒着她们的花轿,蜿蜒的花轿里蜿蜒着她们的相思。相思朝露里的采撷,相思皓月下的酵制,更相思那丰润肌肤的琼浆玉液。那琼浆玉液里有她们的生命,她们的生命里也有那琼浆玉液。花轿的颠簸颠不碎她们对着葡萄美酒的深情,却颠出了酒甑中的一滴滴玉液。浓郁的酒香从高高的山尖上香开去,香下去,香到川里,香到城里,香到宫里。
那一日是出行也是迎接。迎接是站在今日对往昔的追思,出行才是那日的正事。是的,一对花枝招展的丽人在鼓乐声中上轿了,她们就是写在史书上的大、小戎子。蜿蜒的山路上蜿蜒着她们的花轿,蜿蜒的花轿里蜿蜒着她们的相思。相思朝露里的采撷,相思皓月下的酵制,更相思那丰润肌肤的琼浆玉液。那琼浆玉液里有她们的生命,她们的生命里也有那琼浆玉液。花轿的颠簸颠不碎她们对着葡萄美酒的深情,却颠出了酒甑中的一滴滴玉液。浓郁的酒香从高高的山尖上香开去,香下去,香到川里,香到城里,香到宫里。
那一夜,晋献公醉了,醉在了宫闱中,醉得天旋地转,在他的旋转里乾坤也在悄悄旋转了。
当然乾坤的转动晋献公全然不知,他只知道大小戎子很美,美得让他醉了身心。还有她们带来的那玉液,那是什么来着,哦,美酒,喝一口就让他迷离了神魂。
从此,晋献公的日光里流淌着狄戎的琼浆玉液;从此,晋献公的月色中洋溢着戎子姐妹的笑声。
从此,晋献公的月色中洋溢着戎子姐妹的笑声。
数千年后,这美韵凝结成了历史,我们在《左传》当中看到:晋献公“娶二女于戎,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我们在春秋的烟云中看到了,重耳,也就是后世称为晋文公的重耳一举登上霸主的地位,让晋国称雄于世160余年。
美色、美韵,东廒的美色、美韵浸染了乾坤,旋转了乾坤。
炎夏的那天,我在东廒大地上行走的心情可以用陶醉一词来表述。我陶醉于葱茏的葡萄园,陶醉于成型的引水工程,陶醉于酿酒厂的建设工地,更陶醉于那幅昭然入目的远景规划。在那里,我看到的不仅是今天,而且是明天。明天的东廒是葡萄园,是酒厂,也是风光宜人的旅游区。走进这里,就走进了画卷,可以曲径通幽,可以柳暗花明,可以悠然见南山,还可以人约黄昏后……。戎子姐妹的意趣,沧桑历史的屐痕,任你寻觅,任你撷取,何其美哉!
不过最让我陶醉的是一双慧眼。我要用慧眼这个词了,我明白这是个佛教词汇,但是我还是要用它来活画我的认识。因为慧眼是指能看透过去和未来的人,我以为以此赠送张文泉,他是受之无愧的。或许正是这样,当他漫步在东廒大地时,过往的历史,奋进的现实,在他的眼前扭结为一体,让他的自我审议破茧而出,让他的自我表决水到渠成。他脱颖了,新生了。东廒脱颖了,新生了。东廒因他脱颖而新生,他因东廒新生而脱颖。
这时候,回望先前戎子姐妹的出嫁,那不就是迎接吗?东廒为迎接这一日已经耐心地等待了数千年。这一日终于来临了,东廒满腔热情,满腔热情地写照着这崭新的生机。
2008年7月24日
我的故乡城居村西去十里是吕梁山。山脚下沙石喷涌,遍地出水,村里人说是水根。每年初春,家乡尚草色遥看近却无,水根旁边早已万条垂下绿丝绦了。在荒寥的冬日寒瑟了好几个月,面对一丝绿意便有满目新亮的感觉,因而,这时节不少人都来水根边觅春,也有说踏青的。我头一回来时,也就是八九岁吧,是老师领我们前来的,戏水、掏蟹、捕蝶,揪一朵茵草中的小花,玩得真是痛快。天气不早了,老师催着整队回家,直起腰,抬起头,猛然间发现了半山腰里险险地悬着一座院落,飞檐翘角,像是和白云比翼而飞。一霎间,我想起了天宫,觉得那院落就是天宫,可老师说不是,是龙山寺。我心里痒痒的要去,老师说天色晚了,改天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