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象一个幽灵在肥美的非洲大草原上游荡。它的脚步所到之处,渐渐草枯河干,往日无忧无虑的动物失去了它们的天堂。它们瘦弱,然后倒毙或是被生物链上端的其它动物吞噬。剩下来的,是各个动物群体中最强壮最坚毅的精英分子。为了生存,它们展开了血腥残酷的博杀。
应该感谢那个有着络腮胡子的白人。正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草原腹地拍下了这些真实的镜头。否则人们将很难想象,在人类灯红酒绿地享受生活的时候,遥远的非洲草原上动物们在作些什么,人们将永远不知道发生在这些夜晚中的故事,以及动物生存环境的险恶和艰难,也就不能深切地感受到身为人类的庆幸。而那些不同物种之间实力此消彼长的秘密,无疑是这些节目中最精华和最有意思的部分。
这个孤独的白人独自驾着一辆看起来很简陋、并没有什么防护设备的吉普车在深夜的草原上,穿行于危险的动物群落之中。他必须不时的走下车来,支起摄像机,以半蹲半跪的姿势与危险的食肉动物面对面。他是那样的从容镇定,既有无畏的勇气又有足够的智慧,因为他看起来熟谙很多动物的个性和语言,所以才能象钢丝绳上的杂技演员一样,把这个看似危险到极点的工作从容不迫地做到完美。他为自己选择的这个职业,既可以满足个人的冒险、发现和创造心理,同时又有着巨大的科学价值和社会意义。所以在感谢之余,我还想向他表示我发自内心的敬意。
毫无疑问,伟大的动物犹如伟大的人,总是强大而孤独的。我喜欢非洲豹。首先它是美丽的。它那身油光闪亮、柔润顺泽的点状毛皮、匀称的身材、协调的姿势和动作,无不给人以特殊的美感,象个大型的鲜活的艺术品,会使很多动物在它面前显得卑污、萎琐、黯然失色。其次它有着勇猛和顽强的性格。一旦它发现猎物,并全速起动后,它会以一种热衷和坚持一直追逐下去,直到将目标擒获。这种战斗的意义也许已经远超捕猎和生存本身,是一种力量和意志的诠释了,所以它的失败也就让我觉得心痛和惋惜。豹很少有单个的敌手,但是有时会在一些比它弱小的动物面前败下阵来。因为这些弱小的动物喜欢群居并且有着良好的社会性。它们善于把集体的力量凝聚起来,以便威胁独来独往的豹。比如鬣狗。这些狂妄的犬科动物与大型的猫科动物一副誓不两立的样子。为了在猫科动物嘴里分得一勺羹,它们形成了完美的组织和强大的合力。它们不即不离地跟在非洲豹身后,随时窥伺着它的动静。豹子为了捕获猎物,常常需要长时间的奔袭和追逐。等到得手的时候,多已筋疲力尽了。这时,鬣狗就会仗着势众一拥而上,夺下豹子口中来不及享用的美食。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心里不禁涌起了对这个末路英雄的同情和对那群战的鬣狗的愤恨。
单个的野牛已够厉害,庞大的野牛群落就十足象攻无不克的德国战车了。它们唯一的敌手就是狮群。只有成群的狮子才能敌得过成群的野牛。在半明半暗的非洲大草原上,狮群和牛群对峙着,咆哮着,用眼神和声音作着无形的较量。忽然,牛群象崩溃一样掉头而逃,掀起滚滚黄尘,狮群紧尾其后,缀住了一头年老跛脚的母牛。在群狮的围攻之下,掉队的母牛抵挡了几个回合就被几只母狮扑倒在地,然后由雄狮在它的喉管上完成了致命的一击。但是就在这时,远去的牛群去而复返,密如丛林的犄角又一次指向了迫不及待的狮群。它们是返回来营救自己掉队的战友的,但是为时已晚。倒地的母牛脖子上的伤口里涌出大量的鲜血,已经不能再站立起来了。但它还是用尽全力发出声音应和自己的伙伴。庞大的食草动物一颗颗善良的心在奄奄一息的同伴面前战栗着,流出与人类一样的泪。它们用舌头舔着战友的眼睛、伤口,用犄角拱动着战友的身体,用声音呼唤着战友的神经,想让它站起来,想把它带走。其余的野牛则用警惕的眼睛盯视着狮群,颇象冷兵器时代互相射住了阵脚的两支敌军。终于,救援工作无望地结束了。牛群拖着沉重的脚步撤离了这场无望的战斗,狮群也就一拥而上……动物间生物链的涌动是这样的血腥,又是这样的直接。如果是人类的话,爱心可以使人们扎一副担架抬走受伤的战友,或者象南斯拉夫电影《桥》中那样,发现战友身陷敌围无法营救时,干脆用一颗手榴弹提早结束他的生命,使他免受屈辱、恐惧和痛苦。这就是人类高于动物的地方吗?人类可以制造工具,可以利用万物,人的思维和感情都比动物要复杂得多。但是人类在漫长的进化和演变之中,受这颗复杂大脑的指挥,道德底线常常已经低于这些动物了啊!世界上最坏的事情,最令人发指的事情,不都是人干的吗?!
动物之间的互相杀戮、争斗,都只是为了生存。生存就是动物的目的。它们没有复杂的消费,每餐取自己可饱腹的食量即可。它们不象人那样贪得无厌。人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余,还要大量的、无节制的占有和积累、储藏。不仅是为了占有自己年老力衰时足以颐养天年的那一部分积蓄,还想替自己的儿子、孙子、重孙子……天知道还有什么连他老人家也无法预见的后辈,占尽天下财货宝物。或者,人类的这种占有欲,不带有明显的因果、目的关系,只是出自本性的贪婪。所以人类繁衍不绝的枝条上,会结出葛朗台、高老头这样的怪胎……对比天真单纯的动物,人类实在是丑陋、有罪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