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在网络里见到网友烹制梅花蜜的方法,不禁击节叹赏。
“梅花蕾500克,雪水洗净,碾碎,纱布裹之挤压榨汁三次,得梅花汁,调以适量绵白糖,高压锅蒸馏,然后加槐花蜜拌匀,自然冷却,置冰箱内,三天后即可食用,可清肺瘦身,有诗意。”
好一个清虚高妙、诗意氤氲的梅花蜜!读着这廖廖几十字,鼻端似已悠然袭来寒梅的暗香。蜜,固然难得,更难得的,是酿蜜的过程。试想,踏雪寻梅,纤手摘梅,玉杵碾梅,薄纱滤梅,槐蜜调梅,水汽蒸梅,冰箱置梅……遥想那为梅忙活的人儿,已然沾了一身的梅香,而舌尖亲尝那梅之精魄,又会是怎样一种滋味!
在十丈红尘的万种喧嚣中奔得头昏脑胀、听得心浮气躁的俗人,竟有此缘化身为蜂,去那世外的奇葩妙蕊之间,采一回诗意之蜜,谁说这不是一种福祉呢。
由此想起《红楼梦》中的“冷美人”薛宝钗讲说“冷香丸”的炼制方法:“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小雨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两加蜂蜜、白糖等调和,制作成龙眼大丸药,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树根下。发病时,用黄柏十二两煎汤送服一丸即可。”——世若果有此药,何辞身作病人!
鉴于文学作品不可避免的夸张和虚构,今人可以姑且略去其细节。水落石出的结果,是作者精致的诗意和浪漫的情怀。
人,是万物之灵。灵魂、灵感、灵机、灵性、灵台……以“灵”组词,多与形而上有关。所以,人虽然不能摆脱形而下的羁绊,但是人的七情六欲,灵魂体验、精神诉求,绝对是形而上的!
尤其中华民族,是诗的民族,在进化发展的漫漫长途中,一路与诗同行,并在世界文学宝库中留下了浩如烟海的精神文化产品,形成了伟大、独特的东方文化。从屈原的《离骚》、《天问》,到乐府长诗《孔雀东南飞》,从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到六祖慧能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从李白的“天门中断楚江开”,到李清照的“花自飘零水自流”,可以看出无分贵族、平民,无论僧道、俗人,无论高士逸情或者弱女闺怨,中国人一直都生活在诗里。即使平常琐细的生活,也充满了诗意。
中国文人尚冲虚闲适的散淡生活,他们在平凡生活中酝酿诗意的兴趣和他们发现美、创造美的能力,无疑都要比现代人高出许多。遥想宽袍缓带的古人,坐卧行走于一无污染的自然山水之间,或松下听琴、月中闻笛,或楼上看山、灯前看月,或夏雨弈棋、冬雨饮酒,或筑台邀月、种蕉邀雨,乃至于花底填词、酒后作草,凡此种种境界,皆与“富贵”二字无关,需要的只是对生活的深化和发掘,一种专注和热爱,一片赤子的纯情。这也正是他们“人格”和“文格”的发源地。无怪他们能写出那样神奇、瑰丽的篇章。
但是自“五·四”以降,诗歌的传统受到了挑战,诗意也离现代人的生活越来越远。作为文化的传承者,中国文人的品质和修养,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质疑。演变至二十一世纪,物质和精神之间甚至形成了这样一种反比定律:物质越发达,精神必越萎靡。四通八达的高速路、震耳欲聋的迪厅、森林般的高楼、遮蔽了日光的工业烟尘……就象高分贝的架子鼓被一个看不见的魔日夜不停地奏响,现代人踏着这个节奏疲于奔命,再也没有了踏雪寻梅的雅趣,再也没有了高语山林的闲情。神州上下,俗欲滔滔,被多少代中国人锤炼了几千年逐渐形成的、具有中国气派和东方民族特点的文化格调和艺术品味,就在这科技高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形成了一个大倒退,并且,随时有着断链的危险!
所以看到这廖廖几行字,心里会有莫名的感动。它不是文学,却是网络文学的荒漠中,可贵的一抹葱绿、一片水洼、一朵野花,给跋涉的人以希望,又象是在令人头昏脑涨的闷热里,不经意间吹过一阵潮润新鲜的诗意的风,让人的精神为之一爽。有人在酿梅花蜜,足证一种生活品味的存在,足证人对诗意生活的向往。这,也许倒是文学之根,是文化的希望之所在。
殷勤寄语那优美的酿蜜者:请继续,生活在梅香中,生活在诗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