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醒来,习惯的拉开窗帘,扑入眼帘的不是远处苍茫的树林,却是一派刺目的银光。哗!玻璃在一夜之间全冻严了,没有留给我一丝窥探外界的缝隙,而窗上的冰花千姿百态,奇幻迭出,却令我不由的迸出一声发自内心的惊呼。这都是什么?是地形图,高原、山谷、河流、桥梁,无一不备;是三春景,桃花、牡丹一齐盛开,无垠的大地蕙草斗奇;是围猎场,虎啸猿鸣,鹿驰鹰翔;是大陆架,水族穿梭,惊涛拍岸……呵呵,大自然的魔杖昨夜在我的窗玻璃上随意一点,就成就了这满窗人间绝无的玉林琼苑。此景让我明白了,“鬼斧神工”一词源出于此!任凭人力怎样的殚精竭虑,怎样的争奇斗胜,又怎敌这“天工”于万一!
欣赏着满目的玉树琼花,脑子里不由得浮起儿时的片断。
小的时候,在太行山顶一个名叫“皋落”的村子里长大。在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版图上,八百里太行象一排滔天巨浪,而这个山村充其量算巨浪皱褶里溅起的一滴小小水珠吧。它的地理位置接近于太行山的制高点,海拔大约1800米左右,夏凉冬寒,最是夏日避暑冬日寻胜的所在。小时候对冬的记忆,是经年不化的积雪,是各家屋檐下挂满了的一溜溜晶莹的檐冰,是山舞银蛇、原驰腊象、晶莹玉翠、银装素裹的冬景。低矮的石房土屋顶上匀堆着尺许厚的白雪,似乎把房子压得更矮了。站在坡顶上望去,它们在无垠的雪原上凸显出来,颇似蹲在塬顶上的一群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大白蘑菇。这些蘑菇的边缘又被强劲的山风削得秃秃的、圆圆的,使之更具可象性,仿佛是真的蘑菇,一伸手就能摘下来咬上一口。
写到这里,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蛰居在水泥丛林之中,远离枝茂根深的大自然已有多年,身体和心灵都多了些“文明人”的脆弱和敏感。其实小的时候自己也曾是那白雪世界里的一只小小精灵。农村的孩子,没有什么花花绿绿的塑料橡胶玩具,我们的游戏场地就是广袤的原野,我们的玩具多是自制或随手拾取的任何东西。日月的艰苦和环境的险恶可能使大人们蹙眉扼腕,却绝不能使我们这些天真的顽童感觉到生活的乏味。我们在村外野地里打雪仗、堆雪人,不厌其烦地提着自制的滑车和手杖跑到远远的河上游,再排成一列坐着滑车在冻实了的镜面般的河床上飞快的顺流而下。我们嘴里呼出的呵气,刹时凝为冰凌,挂满了我们的鬓角、眉梢,呵气把睫毛也冻得粘在一起,几乎睁不开眼睛,我们的小手、耳朵在凛冽的寒风里冻得发亮,藏在家作暖鞋里的两只脚也早已冻得没了知觉。但是这些都不碍我们在飞驰的滑车上金鸡独立或者探身展臂,作出种种类似花样滑冰的动作和造型。玩够了,风云四散的跑回到家里,急不可耐地爬上烧得滚烫的火炕、瑟缩在单薄的棉絮下面,打完了一串串不自禁的寒噤之后,冻伤的手脚和耳朵便会渐渐缓醒、红肿、流黄水、痒得我们跳脚。看到这个样子,大人并不会呵斥我们或是禁止我们再出去玩,最多他们会拿一点旧棉絮在灶坑里烧一烧,烧成黑灰状沾在我们流水的伤口上。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人的韧性和顽强真是不可思议。奇怪的是,从不记得哪个小伙伴有感冒或生其他疾病的事情。我们都是那么棒。在人与自然的交锋中,留给我童年的唯一记忆就是冻疮。
那时村里的新房很少,多数人家还住在祖传的老屋中,小小的旧得发黑的窗棂上贴着“毛头纸”(我们这里这样称呼一种跟画国画用的宣纸性质差不多但质地要粗糙很多的白色毛边纸)。毛头纸御寒性能好,还有韧性,既不透风又不易破。只是比较厚,风一吹也容易脏,久之发黑,所以屋里便很暗。我的姥姥家因为父亲和姥爷都上班挣工资的缘故,比一般的农村人家条件要好一些,那时就有改造过的窗框,装着明亮的大块玻璃。冬天的早晨,酷寒常会在玻璃上留下写意作品,招得要好的小伙伴跑到我家来看冰花。大家挤在玻璃窗前吵嚷着,细细的手指指点着,这象什么,那象什么……我在开篇时所写的那些想象和形容大抵就是源于童年时这个情景。此刻独自一人站在窗前,耳边心里,竟象涨潮般,隐隐地响起了那些嘁嘁喳喳的童稚的语声。
春、夏、秋、冬,无非是大自然的轮回。可是它应该给予人的,绝不仅仅是冬棉夏单的冷暖交替。我想,人,首先应该属于自然,其次才应该属于社会。人,首先应该是自然的动物,其次才应该是社会的人。一个自然的生命总是短暂的。大自然轮流上演的好戏,人就是专注凝神,也不过能看几十年。那么,为什么不从平凡琐屑的日常活动中抽一点时间和心情出来看看美丽的大自然呢?人们的感官能力所及之处,无不可触自然的造化。有一种审美、赏美的心态,有一种对于生命和自然的感动,很多世俗的烦恼和失意是不是就很容易化解呢?即使平凡如我的生命,也能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洒满了温暖的阳光。
写于2004.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