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105天为寒食节,又称“禁烟节”、“冷食节”。它与二十四节气中的清明节,只有一天之差。所以现在民间很多地方,都把二节合到一起过了。不过在这个合二为一的节日中,寒食比之于清明是个次要又次要的角色。按眼下商界流行的说法,它很象是一个曾有过辉煌,却因经营不善、举步维艰,终至被别家兼并的没落企业。它麾下那些原先灿然有光的文化元素也随着岁月的磨蚀、名称和形式的式微而渐至湮没了。但是翻开史书细看,你会大吃一惊的发现,在久远的古代,寒食原是个非常盛大的民间节日,清明只是它的辅节。先有寒食后有清明,因有寒食而有清明。现在寒食节所处的这个卑微的局面,实在是主仆易位了。
“子推言避世,山火遂焚身。四海同寒食,千秋为一人。”唐代诗人卢象的《寒食》诗,言简意赅地道出了寒食节的原委。相传2600多年前的春秋时代,晋文公的儿子重耳为避后母骊姬的迫害,带着一众臣属流亡国外。途中少不得备尝艰辛。话说这天行至卫国境内,重耳竟至饿到晕厥。随从介子推见状,从自己腿上割下一块肉,煮给重耳吃了,以渡此厄。十九年后,君臣一行得以复国,重耳即位,是为晋文公。
晋文公是春秋五霸之一,杀伐决断,赏功罚过,手段真个了得。唯大封功臣之际,不知怎么的独忘了大功臣介子推。子推见状,不愿腼颜求赏,就回老家带着老母隐居到了绵山之中。晋文公经人们提醒,想起子推,得知已然离去,非常后悔,带人亲自到绵山去找,但见群山逶迤,林海苍莽,实在无迹可觅。有大臣向文公献计说:“介子推是个大孝子,如果放火烧山,三面点火而留下一面,他害怕烧死老母,一定会从无火处负母而出。”此计本来大妙,无奈举火时奸臣孤偃、赵衰来了个四面举火。正值春季草枯风高,大火着了三天三夜,介子推与老母无路可出,遂被烧死于一棵大柳树下。
面对焚林余烟、焦黑尸身,晋文公不由得倒身下拜、顿足嚎啕。众臣见状,无论真心假意,都也跟着大放哀声,声音响彻四野(介公岭至今尚有“哀号坡”地名)。随后,文公止哀传令:一,在绵山为子推建庙,让其享受四时祭奠;二,绵山改称“介山”,绵山所在定阳县改为“介休县”;三,放火焚山的这天定为“寒食节”,全国军民人等,此节前后一个月内严禁举火煮食,只吃冷食。此即为“寒食节”由来。介休,介休,介子推于此休矣!有的文章解释为介子推在这里休息过的意思,岂不可笑!
至于清明节,缘于这样一段故事:介子推死后,细心的人发现他靠在身后的大柳树上,用脊背堵着一个树洞,洞内有一片写有血书的衣襟。这就是介子推的遗书了。遗书是一首诗。诗曰:
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
柳下作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
倘君主公心有我,忆我亡时常自省。
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
第二年的寒食节,重耳又领着群臣来到绵山,在山下寒食一天,然后于第二天登山祭奠。这时,只见那棵死柳已然复活,万条绿绦随风起舞,十分的兴盛。想起子推遗诗中短短几句竟有三处提到“清明”,加之此时节当暮春,天清地明,于是重耳就把这棵复活的柳树,赐名为“清明柳”,又把这一天定名为“清明节”。这就是为什么先有寒食后有清明,清明又比寒食晚一天的原因。
介子推是山西人,所以寒食习俗首先在山西流行。最初为断火一个月,但人们不能耐受,多生疾病,曹操于是下令停止寒食。后又恢复,但依次减为七天、三天,最后定为一天。细考寒食节的变迁,开始时只是个单一性、地方性的民间节日,节俗活动十分单调,仅有寒食和禁火,流传区域止于并州一带,但到南朝时,已传至荆楚一带。“涌金门外小瀛洲,寒食更风流。红船满湖歌吹,花外有高楼。晴日暖,淡烟浮,恣嬉游。三千粉黛,十二阑干,一片云头。”这是极写杭州西湖寒食节的热闹场面。花天酒地,红船满湖,游人如织,一派升平景象。由于统治者的重视和推荐,江南富庶之乡的参与,平淡的寒食节逐渐丰腴起来,至唐代达到鼎盛,加入了诸如斗鸡、走马、郊游、击球、荡秋千等活动,演变为中华民族的重大传统节日。
寒食节衰微的原因,其实仍在于它这个不近人情的习俗。寒食清明,春和景明,正是人们游玩踏青、上坟祭祖的最佳时机,但是寒食节要求禁火,因此人们只能将扫墓活动定在清明,以便焚烧纸钱,这使得清明节变得越来越重要,加之到得后世,寒食焚火的习俗因纪念对象与人们的现实生活及思想情感关切甚浅而日渐淡漠,故清明节后来居上,渐渐取寒食节而代之遂不可免。
不过也由此足证,寒食节是个典型的官方“行政命令”的产物,而非有的文章所谓“人民要表达对介子推精神的纪念”。所谓的“介子推精神”是什么?有人说是“忠孝两全”。翻遍古今典籍,介子推并无经天纬地之才,黄钟大吕之音,除了割肉焚身的一段佳话,他没有在历史上、在晋文公的霸业上留下任何别的印迹。烈则烈矣,壮则壮矣,却与“人民”何干?与“忠孝”何干?先说“忠”,若说割肉奉主是为忠,那为什么晋文公搜山时他又避而不出呢?臣违君命是为“忠”吗?宁愿柳下作鬼,而不愿作一个于国于民有用的谏砺之臣,是为“忠”吗?若说“孝”,意气用事,赌气不食君禄,陷母于草衣穴居,是为“孝”吗?最后竟然累及老母葬身火海,是为“孝”吗?以常情推之,我想子推在随主亡命的队伍中,不过是个随从的角色,绝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辈,不然,刘皇叔白帝托孤忘不了诸葛亮,晋文公大赏天下怎么会独忘了介子推呢?至于后来失意归隐,我理解为“闹情绪”(很多前人文章提到介子推是在等了好久没有等到封赏才愤而归隐的,绝非深谙“功成名就身退”这个道理,自己起意退出名利场的)。负母入山不出,这个情绪可见闹得大了,不过他也决没有想到会落得个连累老母一起焦首焚身的下场,最后葬身火海也是因为实在无路可出而已。文公焚山之事或者实有,子推的绝命诗却显系后人杜撰。其立意平庸、语句萎琐,实在不象是出于一个能拔刀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来的血性男子之手。
风俗从来就是人民文化心态的反映,也反过来培育着人民的文化心态。大浪淘沙,是精品的自然会留存下来。至于没有留存价值的,逐浪远去也没有什么不好。中国的传统文化,实在是太沉重了!
写于20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