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法案一提出,下议院立刻欢声雷动,上议院的贵族纷纷表示支持,许多报纸也歌功颂德,一下子几乎使本来支持废除奴隶买卖的人,看不出这条法案不过是保障蓄奴私利的障眼法,而开始动摇立场。克拉朋联盟的弟兄们在议院中坚决反对这个法案。敌人反讥道:“怎么啦?你们反对为奴隶争取福利吗?”有人说:“威伯福斯那一小群人,未免太固执了,难道看不出奴隶买卖的一方,巳经提出妥协方案了?政治就是妥协嘛!”连有些素来支持克拉朋联盟的议员也说:“是啊!国家正处在动荡不安的时候,所需要的是大家能妥协就妥协,等到国家安全了,再来翻案嘛!”
在妥协弥漫的议院中,威伯福斯站起来大声说:“我坚决地反对这项法案。反对的关键还不仅在奴隶买卖制度本身,而在国家立法的基本精神。所有的法律条文,必须是立法者的真实意愿,而非一时的搪塞。殖民地的议员应该起来反对这个法案,国家无心彻底执行的事情,又要勉强地立为法案条文,等于陷殖民地人民于不义,让他们在法律之下成为罪人。法案居心叵测的文字堆砌,将长期禁锢人民的良心。”这一呼吁让许多殖民地议员为之动容,心想这条法案会不会弄巧成拙,明知各殖民地都不会遵守,改善奴隶生活环境与福利,却又要立法,那国家是否用立法陷人民于不义?威伯福斯事后写道:“有些政治家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无法相信他们的真诚。许多政治家都标榜自己是有道德的人,什么道德呢?那是必要时可以拐弯抹角的假道德。我愈来愈清楚,一个政治家愈没有坚定的信仰,他在关键的时候,就愈不值得信任。”议院表决,以超过30票之多通过法案。威伯福斯与克拉朋联盟的弟兄们没有为失败伤心,还是雄壮地走出议院,他们还会回来。不过与威伯福斯一起走出来的,有几个是过去反对他的政敌,现在转而支持他了。
46.支持贩奴阵容的分裂
1797年威伯福斯的政敌所提出的《奴隶改善法案》在下议院通过后,也很快在上议院通过,成为各地要实行的法律。结果正如威伯福斯所料,各殖民地纷纷反对,国家给自己订了一条不想去执行的法律,这种法律若遵守是绑手绑脚,不去执行又成违法。各地总督怨声四起:“国家是不是要用法律陷每个执行总督为违法之徒,使每个殖民地乖乖顺从政府,以免一朝不听话就被政府揭发老账?这种以法律致人于罪的做法,是对各个地方官最高明最恶毒的一种管理。”
1797年的《奴隶改善法案》成功地打败威伯福斯与克拉朋联盟。1798年他们再次获胜,使威伯福斯的《禁止奴隶贩卖法案》又告失败。但是短暂的胜利,种下支持贩奴阵容的分裂。由殖民地选出的议员与奴隶贩子支持的议员开始交恶,前者认为后者所提出的《奴隶改善法案》根本是“像僵尸的法条,远看还像个人,有模有样的,近看根本是个鬼,除了控告人以外,根本没有别的作用。”
这个分裂的缝隙愈裂愈大,到了1803年,殖民地的地主怒骂奴隶贩子倾销奴隶,等于在使土地生产过剩,破坏农作物价格。1804年,几乎所有的殖民地议员转而支持威伯福斯。那一年议院的辩论很简单,威伯福斯看得很准,他站起来只问了一个问题:“请问各殖民地议员,《奴隶改善法案》实施8年来(1797-1804年),各殖民地奴隶的福利状况有没有改善?”议院传来各地议员震耳的回应:“没有!而且更糟!翻案!我们要求翻案!”1804年6月27日下议院第一次三读通过《禁止奴隶贩卖法案》,许多年轻的议员奔出议会,沿街大叫:“对抗犯罪——终于胜利!”威伯福斯、桑顿、史蒂芬等人却没有那么兴奋,上议院的贵族们仍是支持贩奴的铜墙铁壁。果然这个法案一到上议院,就像只小虫一下被捏死了,上议院说:“因着议程太紧,明年……,或许是后年……或总有一天吧!”
威伯福斯听后,独自一人走到海边,看着西沉的夕阳,海风卷去的袅袅斜烟,好不容易燃起一线希望的火花,又烟消雾散了。他在日记中写道:“爬过了一座阿尔卑斯高山,横在前面又有一座,到底未来还有多少困难的高山?”以后有半年之久,他经常沮丧、忧郁,一些弟兄们来看他,发现威伯福斯长久静默,不谈国家大事,只和周围的孩子们嬉戏。一谈起废奴法案,他就两眉深锁……这半年来他逐渐地体会到,与耶稣同行本是场沮丧与欢乐交织的嘉年华会。他的锐气愈磨愈少,成为一个愈来愈不动怒的人。有一天他在日记上写道:“耶稣的扼是容易负的,我对废奴法案的焦急,以致有一些负担成为重担,是来自我天然的野心。”夜里,威伯福斯再一次把议院里的事奉与废奴法案奉献在上帝的手中。他走出了失败的阴霾,迎面而来的,是胜利的曙光了。
47.战争的假相
威伯福斯认为推动政治改革,不该采用硬碰硬的方法,而该像老母鸡孵蛋,慢慢地酝酿,结果《反对奴隶贩卖法案》已经孵了16年还是没有成熟。克拉朋联盟的史蒂芬有一天来找威伯福斯,他有一个革新的做法,不是温柔的老母鸡,而是灵巧像蛇。威伯福斯仔细聆听史蒂芬的建议后,决定采用。
1805年英国出版了一本《战争的假相》(The War in Disguise)小册子。这本书像燃烧的烈火,短短3个月之内,在英国各阶层掀起炽热的讨论,尤其在政治、法律、外交、商业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本书是用国际海权法的观点,申论交战国有权在国际公海搜索中立国船只有无携带资助敌国的武器与粮食。当时英国仍与法国在欧洲大陆交战,英国在特拉法加角之役后,已拥有世界海权,英国百姓愤怒地想知道,在这时,哪一个中立国家敢公然在海域上资助法国。这本书话锋一转,提到那些供应武器、炸药、粮食给法国的,不是荷兰、西班牙或葡萄牙,而是英国自己人。正是英国的货船插上中立国的旗帜继续与法国在海上交易一这叫做战争的假相,英国子弟兵在海上,事实上是丧命在英国的大炮、子弹之下。这本书揭露了赚足大钱的军火贩子的可怕黑幕。而这些军火贩子正是奴隶贩子与背后支持他们的英国上议院的贵族们。这本书的作者正是克拉朋联盟的史蒂芬。在书的末了他提出英国与殖民地不得出售任何东西——大炮、燃料、粮食、铁器……包括奴隶给法国,如果査到了,一律没收。这本书燃起了全国视奴隶贩子为卖国贼的浪潮,上议院的贵族纷纷发誓,表态与奴隶贩子无关。他们明知这本书是针对他们而言,但是卖国贼之罪名着实太沉重,只能气在心中,背后却恨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史蒂芬的高明之处,整本《战争的假相》完全在讨论国际海权法之法理基础,与奴隶买卖无关。但是史蒂芬知道只要利用海权法中断海上对法国的贸易,英国各殖民地就不需黑奴的劳力去生产这些战时物资,黑奴买卖自然会停。多年来许多议员都提出“与法国正在战争,所以不要提废奴法案,以免制造国家动荡不安,影响国家经济”。这种息事宁人的论点,使禁止奴隶买卖被看为是危害国家的法案。社会上许多知识分子也从这个角度去看问题。史蒂芬巧妙地把整个问题扭转过来:“因为与法国正在开战,所以要通过废奴法案,以免奴隶生产的过多粮食、武器被拿去资助敌国。英国名下的任何财产与人力都不得归敌国使用。”这一点成为全国多数人的共识。
48.胜制的来临
在这个时候克拉朋联盟再提《外国奴隶法案》。每个支持贩奴的议员、贵族、内阁大臣,都知道这是能否封杀这个法案的殊死一战了,动员上下议院所有人力连夜开会,商讨对策。他们决定在辑案程序上下手,包括指出提案字句有瑕疵,需要再仔细斟酌,也不让这件法案排入当年会期。
史蒂芬算准对方的做法,他建议威伯福斯先把这个法案送到英国最高法院的法规会,看看这一法案能不能成为合理的条文。当时克拉朋联盟的佩地已经在最高法院任职大法官,他响亮地敲下第一槌:“这一提案可构成法案。”这一下敌人的诡计又失败了。
接下来是史蒂芬最高明的一着棋,他建议这个法案不要由威伯福斯来提,而由别人来。他说:“威伯福斯最重要的角色不是再提这个法案,带领大家往前冲,而是退出去,在背后仔细看,顾全大局地看,留意随时出现的困难,看出真正的关键所在。”这提议对威伯福斯是个很难的决定,每个人都知道威伯福斯等于废奴法案,威伯福斯也知道他整个政治生命的精华,就是为了这个法案,他已经准备要下海大显身手了,弟兄们却要他不打前锋,不打后卫,而是退到场外看。他回家仔细祷告,在日记中写下:“喔,我的主啊!愿你引导我们走上正确的道路,使我在每一个工作的角落,因有一颗属你的心,任何一个服事的角色都能感觉在地有如在天。弟兄们已经准备为法案全力冲刺,我决定留在后面看清大局,并且沉得住气地为他们祷告。”于是,他接受了史蒂芬的建议。
克拉朋联盟的弟兄们选出格伦维尔(William Grenville,1759-1834)与格雷(Charles Grey,后加封为Howick子爵)两人来提议案,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格伦维尔-格雷法案》(Grenville Howick Bill,又称《废除贩卖奴隶法案》)。
格伦维尔是政治界里少有的教育专家,牛津大学毕业后进人政治圈。在议院里他是个怪人,经常衣衫褴褛,不修边幅,作风独特,不近人情,后来因与英王乔治三世对《联合法案》的看法不同,就离开议院,回到大学实践教育理念。他曾任牛津大学校长25年之久(1810-1834),《禁止奴隶贩卖法案》是他政治生涯的最后一个法案。他平常不太讲话,威伯福斯却知道他辩思敏捷,深具说服力,足堪临危受命。
格雷出身政治世家,剑桥大学毕业后进人议院。他是一位敬虔的基督徒,对家庭生活的专注,多于对政治生涯的规划。他31岁时结婚,在以后的20年中,他的妻子给他生了15个孩子。他认为一个人一生完成的大事不必多,照顾家庭成为一个好父亲,就是一件值得完成的大事。在政治圈里他常处于半退休状态,许多重大议案的争辩,他看起来好像置身事外,不太关心。威伯福斯却看得出这人是个具有大智慧的政治家,不太对别人承诺,但是一旦承诺就像照顾他的大家庭一样,负责到底。格雷曾说:“民主改革,需要进行政治理念的宣导,获得多数民众的支持与认同,才能稳健地迈向革新之路。政治理念必须符合真理与政治的基本法则。”他对后世最大的贡献是选举法的制定,今天许多国家的选举法几乎都是以他的主张为蓝本。格雷自称是“大螃蟹”,一旦法案被他的大钳子夹住,
准逃不了。
1807年《外国奴隶法案》在下议院通过,进人上议院辩论,正反两方全力动员。克拉朋联盟的弟兄们都上场激辩,只有威伯福斯一人远远坐在后面,静静观看。他面如坚石,看不出任何焦虑的样子。一位优秀的政治家愈到关键时刻,就愈沉得住气。
有位上议院的贵族以财税的观点提出反对:
“我们坚定地反对这个法案,我们认为对于公海上的非法活动,国家的做法是课以重税,国家可借税收以利财政。而断然宣布奴隶贩子的商业行为为非法,对国家税收没有好处。”
“是吗?如果国家课税就可以使非法成为合法,那不是变相地鼓励非法吗?而且纳税的非法团体,其税金一定又来自更多的不法。羊毛不是出在羊身上吗?所以课税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克拉克森回辩道。
“你的说法完全是假设性的,我们的说法却是有目共睹。站在国家管理的立场,绝对不能为少数狂热分子的论调而牺牲大笔的财源。何况奴隶商人在公海上卖奴隶给敌国,那是一个无知的错误,而重税可以引导过来。”反对者又辩称。
又是接二连三在财政税收上的辩论。桑顿议员认为这是对方模糊问题焦点的高招。就像是要打一条蛇,应该打蛇头,对方却丢出一条蛇尾巴,跟你辩论如何打这条蛇尾巴。桑顿以他经济的专长,知道这次贵族们丢出的蛇尾巴是财政税,而财政税绝对不是国家问题的关键。桑顿立刻起来发言:“今天讨论的议案不是财政的平稳政策,而是一个国家根本的正义与人道。如果交税可免责罚,那么我们政府所看的是钱,还是成千上万受苦黑奴的真实见证?”桑顿把蛇头又抓出来。
来自威斯特摩兰(Westmorland)的伯爵怒声道:“你这是什么话!这是不洁之口泼出来的粪便,要败坏自己的国家。”
克拉朋联盟的弟兄们来开会以前,已决定“紧扣议案,沉得住气,步步为营”,对于冰冷的眼神、咒骂的话语、强烈的肢体动作这些伎俩,都不予理会,不要被激得失去理智,要冷静地往已拟定的方向前进。
来自埃尔登(Eldon)的伯爵也反讥道:“我看你们这一群满口道德的人,不过是那个常败政客——威伯福斯的看门狗。喂!大家听呀!这些看门狗挂的铃铛,现在还在玲玲作响呢!”
格伦维尔起来说:“这是需要大家好好思想的一刻,一个政治家政治生命的尊贵与荣耀在哪里?我们对工作全力以赴,最大的报酬是什么?是不是能够给未来的子孙立下良好的榜样,以及为国家带来真正的福祉?我们今天所面对的是要禁止人类历史上历代政权所执行的奴隶贩卖,各位今天所做的决定将会影响全世界与未来的子孙。整个问题的争执点在:是否为了人类长久的福祉,愿意牺牲国家现有的政治与经济的利益。但愿各位无论支持或反对这一新法案成为国家法律的,每一票都是来自内心深处喜悦的扩散。”
49.议院天路客的欢呼与眼泪
格雷再度解释了议案的内容,让大家明白这个议案不是带有宗教性的定罪,而是符合社会基本的公义,避免把反对这个法案的贵族逼人死角,日后产生极端反应。
1807年2月23日,一个历史上可纪念的日子。议院进行表决,结果以283比16票压倒性地通过。议院里响起如雷的欢呼声,所有人涌向克拉朋联盟的弟兄们,大家拥抱欢笑,18年持续奋斗不断,终于把几千年来辖制奴隶的恶习,敲开了第一扇自由之门。
大家去找威伯福斯,发现他跪在议院的角落,低着头,泪流满面。众人对他的恭贺,他置若罔闻,毫无反应,只是满眶泪水地喃喃说道:“主啊,历史在你的手中,我们不过是你手中的器皿……”有位年轻的议员史密斯(John Smith)大声说:“看啊!16个投反对票的议员,我手上就有4个!让我来公布。”威伯福斯猛然站起来道:“忘了这16个人吧!为那283个人感谢上帝吧!”
议案通过的消息,火速地向四处散出。有一个濒临弥留的老人,听到消息以后,微微一笑,他就是当年劝导威伯福斯的牧者、诗歌《奇异恩典》的作者——约翰·牛顿。他请人写下最后一个赞美的祷告:“18年漫长的日子,终于废除最不人道的奴隶贩卖,哦!何等荣耀的奋斗,……我深深地感谢主,在我死前可以看到这个结果。”
但是,普世奴隶制度的废除,威伯福斯与克拉朋联盟的弟兄们仍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5年、10年、20年、30年……不断地走下去,走到第一代克拉朋联盟的圣徒一个一个地倒下去,普世奴隶制度仍未废除,但他们在死前把这神圣的使命传递下去。
这些人都是存着信心死的,
并没有得着所应许的,
却从远处望见,且欢喜迎接。
(《圣经.希伯来书》11章1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