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给婆婆敬酒。婆婆盘脚坐在了沙发上,头遥得酷楚楚的,两个辣椒甩来甩去,眼睛半睁半闭着。尹小妹又想笑又不敢放肆地笑,忍俊不禁,大家又催得紧,她终于忍住了笑,说:“妈,请喝酒。”婆婆说那不行,要叫“我的娃的奶奶,请喝酒”,尹小妹说了几次,就是说不上“我的”二字,只说“娃的奶奶”,婆婆不依不饶,说娃多了,谁的娃一定得说清楚。尹小妹最后咬了几咬嘴唇,说:“我的娃的奶奶,请喝酒。”婆婆乐颠颠地端起酒杯,咂得滋滋的响。两个姑妈说:“新新妇,你要记好,明年这时候,你婆婆就要抱你的娃了,你要抓紧时间养!”尹小妹羞得低下了头。
然后要敬烟,公公说都不抽烟,给姑爹姑妈们敬个酒,让尹小妹吃上点,叫年轻人们玩去。姑爹姑妈都说以后再喝,喝的时间还多,今天这酒是专给驴圈里的和椽头子上的喝的,别人不能喝。尹小妹也不想吃,象征性地搛了几筷子,就结束了压席。
尹小妹到新房前,却进不去新房了,门上吊了七八个锁子,那么一疙瘩,只好在门外站着,锁子的主人陆续来了,有申金芳,有和校长,有和雪艳,有申雪娇,还有两个是申金钱的姑舅。另有三把锁子,一个是贾思兰的,一个是司梦夏的,一个是尕顾的。
先由申雪娇开,她要一个书包,说尹姨答应了就给开。申金芳说:“这个倥客还叫尹姨吗,应该是尕舅母了。”申雪娇又叫了“尕舅母”,尹小妹答应了一个书包。和雪艳要下了一个钢笔,贾思兰要了个三鞠躬,两个姑舅要了两个飞吻,尕顾也要要个吻,尹小妹给了飞吻,他不行,要亲吻,尹小妹说一个娘家人家,羞不羞,连飞吻都不该给。和校长一把逮住尕顾,说:“这个不要脸的娘家人,不自觉,就该用不自觉的办法。”一手扭着胳膊,一手捏着脖子,尕顾乖乖地开了锁。
还有三把,和校长问是谁的,半天了人缝里冒出了个小孩的声音:“我的。”挤到前面来,原来是司梦夏。和校长说:“这个苶子儿,也锁了一把,看不出啊,钥匙来?”司梦夏也想要个东西,刚站在那里,申雪娇从后面猛踢了司梦夏一脚,说他锁人的尕舅母的门干啥哩,司梦夏还没开口要东西,却开口哭了,那一脚给踢疼了,申雪娇还要踢,被司骡挡住了,从梦夏脖子里取下钥匙,什么也没要,开了门。尹小妹说:“梦夏,不要哭,明天给你个雪糕。”司骡问司梦夏,谁让他锁的锁子,他说看到申雪娇锁,他也就锁了。司骡哄着回家了。
还有两把,是真真的两把,全锁在门扣里,哪一把不开都进不了门,和校长喊了半天,申金芳才承认有她的一把。她说:“这一两个月,我为你们的事,跑上跑下,鞋都磨坏了几双,我要一双凉皮鞋。”尹小妹答应了,两个姑舅心里说,这双职工怎么这么小气,这种场合正儿八经地要鞋,也不嫌丢人。没打招呼,转身走人了。
还有一把锁,和校长左找右找,扯开嗓门喊来喊去,就是没主儿,尹小妹说别假装了,你就开吧!
“我是谁?”
“你是和校长。”
“谁?”
“和校长。”
“谁?”
“是……是……姐夫。”
“姐夫是不是娘家人?”
“不是。”
“好!不是就好,我嘛,一定要一个亲吻,必须亲得响响的。”说着鼓起腮帮子,凑到了尹小妹嘴边,一手背后,一手指着腮帮子。
申金芳说不要脸呀,人都走完了,随便要个东西开门算了,但和校长还那么支着。尹小妹看人也不多了,就响响地亲了一口,和校长满意地开了门,申金芳小声嘀咕了一句“骚货”,转身回家去了。
贾思兰手里拿着钥匙,钥匙上带着锁子,一圈一圈甩着从厕所里出来了,刚出了小圆门,那锁子从钥匙上飞了出去,不偏不斜,正好打在申金芳的右眼上,她“妈呀”一声,蒙住眼蹲下了,贾思兰反应过来后,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把申金芳扶到了她家,问不要紧吧,申金芳只捂着眼不说话,贾思兰担心而又觉没意思地回家了。
晚饭后,有些人家都开始睡觉了,和校长又在家属院里挨家挨户地请男人们,说要给尹小妹闹房去。司骡说没意思闹了,闹房的意义在于过去性封闭时代,一是教给初步的性知识,二是破除男女双方的羞涩心理,三是激发女方发情。人家已经都结了多少次小婚了,这方面已经是行家里手了,还有什么意思闹。和校长解释:“本来也不闹了,来了几个嫂子要闹,老外母说阴气太重,叫我们也去闹一闹,阴阳平衡平衡。”
司骡先没去新房,而是到了申金芳家,他想了解了解有关阴气太重的事,就问申金芳的妈:“老婶婶,这女人们闹房,阴气太重是怎么一说?”申金芳的妈说也没什么一说,是她的经验,光女人们闹房,阴气太重,养不下娃子。申金芳鼻子里哼了两声,虽然眼睛疼得不能睁,但明显能听出她的不满。司骡听到“养不下娃子”,这不犯了申金芳的大忌吗,也不敢听了,站起来准备走,申金芳的妈好像没听出申金芳的不满,继续说:“你看我的申金芳,没个娃子,人前就低人一头,要是……”还没说完,申金芳压得瓷瓷地喊了一声:“妈——”她才不说了,司骡也赶紧出来了。
新房里几个女人正在闹,刚到的几个男人在看红火。第一个女人要叫说个令儿,新郎要说“一个红匣子,一脚蹬成八丫子”,新娘要说“明年给你养了胖娃子”,教了几遍,新郎每次都说了,尹小妹不说,她要老师们出去,说哪有娘家人进新房闹房的。老师们说不是娘家人了,这次是新郎的妈妈请来的。尹小妹无奈,羞羞答答地说了。第二个女人也是说令儿,新郎要说“院子里一个猪,摸个新新妇的屄”,新娘子要说“院子里的一个牛,摸个新郎的球”。教了几次,尹小妹就是不说,几个女人给新郎上刑法,拿床上的豆子放在新郎的耳朵上捏,男人们都说说了吧,自己的男人叫这些骚婆姨挼面了。尹小妹后半句说得不甚清楚,但还是说了。
第三个女人不要说令儿,要做个动作,叫糊天窗,新郎舌尖上舔上一片烟盒上的纸,要贴在新娘的上腭上。这个动作容易,一对新人很主动地完成了。第四个女人也要做个动作,叫捉虼蚤,是从新娘脖子里放进一个纸蛋儿,要新郎从下面摸出来。现在这年轻人们摸得很准,一次就摸出来了(其实新郎早在她们放纸蛋儿的时候早就在手里准备了一个相仿的)。
早几年,动作比令儿难,没想到现在动作比令儿简单的多,还排在后面,当压轴戏呢。
该老师们了,几个女人还不走,要看看老师们有什么花样。司骡是第一个,他也说先从令儿开始,说几个外国名称,要求对对子,新郎的上联是“毛里求斯求日本”,要尹小妹对出下联,结果对出了“马来西亚喜印度”,“澳大利亚利中非”。司骡说对得可以,但上联中的“求”字必须对一个“比”字,还提示了一下,说有个国家叫“莫桑比克”。尹小妹高兴地说:“莫桑比克比芬兰!”好,现在由新郎先说“毛里求斯求日本”,故意把“求”字压得很重,新娘说“莫桑比克比芬兰”,也把“比”字压得重重的。这时,尹小妹反应过来了,她红着脸,瞪着眼,不说了,大家说是自己对的对联,有什么不好说的,不说还有好的。尹小妹无奈,只好把“比”字很清楚地用了上声,给对上了。司骡故意用手遮住耳背,凑近尹小妹说:“悄悄告诉我,是粉的还是蓝的?”尹小妹脸红地在司骡腿上捶了一拳。司骡说:“那么多的国家,英国、法国、德国你不对,单对芬兰,这不是有意说你的是粉的,粉中带蓝吗?”尹小妹羞得眼泪花花的。
该博士了,他说要做个动作,尹小妹水灵水灵的,像一根葱,就叫“剥大葱”吧,红的绿的皮要全剥干净,如果新郎主动剥,别人不能动手,注意透明度,注意曝光,如果新郎不主动,就大家一起动手。
新郎要主动剥,但尹小妹不让剥。和校长把新郎撂到了一边,由他这陪郎给顶替剥。有人吓唬:“申金芳来了!”他说:“不怕,不怕,那家伙眼窝子出了问题,不会来的。”他人高马大,一边动手剥,一边劝尹小妹说,结婚都这样,这是古人留下的传统,有一定的道理。尹小妹挡不住,一层一层只剥得剩下一个贴身线衣了,和校长一把揭了起来,两手抓住了乳房,人们乱叫着“谁的大手,谁的大手”,几个大手都一起上了,不知是谁乘机关了灯。乱摸中和校长说:“停——”拉着了灯,新郎在墙角站着,双手叉腰,姿势和申金芳十分相似,吊丧着脸,马上要发作了。和校长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扇着膀子,说:“放牛娃的妈,各回各的家,叫人家准备养娃娃。”把闹房的人们清理了出来,碰住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