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品一香,不似曾经那么芳纯了,似乎有一股浓浓的泥土味,还有点硌牙,又有一股重重的馊腐味,远不如贾思兰的清香(风吹门帘动,尕顾假装上厕所,没人,还是到厕所里站了一会儿)。再摸乳房,一对奶子瘪瘪的,像冷却后的烧红薯,皱巴巴的,没有烫手的感觉,也没有滑腻的感觉,多少年了,贾思兰的总是那么高耸,像两个烂熟的葡萄,软软的,鼓鼓的,有透明的感觉(又听到了门帘动,假装上厕所,大院里静悄悄的,还是到厕所里站了一会儿)。眼角,分明两堆黄而粘的东西直让人发呕。他动的并非激情,而是恻隐之情,想慰安小姨子,可是“小日本”不但不嚣张,反倒左逃右避,蔫头蔫脑的,一点都不听指挥。
小姨子非常失望,泪眼蒙蒙。男人每年春种以后,就上新疆了,往往是人也不来,钱也不来,到收秋甚至过年才能回来,整整半年或大半年时间,空房难耐。薅草、浇水、有活儿时拼命地干活,干累了,一倒下就睡着了,最是没有活儿时,那种猫爪爪抓心的滋味,也实在不好受。
和她一般的小媳妇们,除了几家干生意的以外,大都如此。闲了,寂寞了,三个一堆,五个一伙,说说荤话,解解馋,有时不过瘾,她就想到了到她姐姐家借钱。可这双职工家就是清闲,不是两人带孩子一起进城,就是双双在家,有几次是名为借钱,而实际上也就仅仅借了钱。
恨只恨父母,心眼儿太偏了,为了姐姐,在她还在初二时就牺牲了她,如果让她继续上学,保证也和姐姐一样是中专生,一样是双职工,说不定还要好些呢。说实话,单论走路姿势,她就没有她姐姐那样的山里人的坠屁股相!可现在,男人不在家盼男人,男人回了家,同样下地干活,同样出力,但早上要比男人早起一个多小时,晚上要迟睡一两个小时,醒火,做饭,洗锅,打扫,喂鸡,喂猪,喂孩子……那一样不是活?还要给男人吃另锅儿饭,还要受男人的窝囊气,农村女人,难哪!
哪里像她姐姐,阴凉房里坐上一早上,还一进门就有气无力地娇滴滴地像是赛人夸人似地说:“唉哟,累死人了。”洗衣,洗碗,做饭,扫院,这些本该女人干的活,都和姐夫分摊着干,多数还让姐夫给干了,都是人,一娘所生,可人和人就这么不一样,这是谁的错?
一有点头疼脑热,姐姐都要姐夫陪同前去看病,哪像她病了,轻则不能去医院,如果去了,家里人就说是白花钱,吃两片安乃近去痛片,家里人还要翻白眼,病重了,只要不至于死,能挪动脚步,就得自己去医院,谁来陪?其实农民家,只有小孩子生病了,才由大人领着去看病。都是人,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谁是谁的命吗?
贾小兰就这样胡思乱想,越想越伤心的时候,贾思兰回来了,一进门就说:“唉哟,累死人了!这破城有什么浪头。”尕顾顺手接住了她递过来的小背包和一手提袋东西。她明明看到贾小兰坐在沙发上,却假装没看见,连个招呼也没有打。倒是贾小兰反客为主,先问了姐姐,贾思兰也哼葫芦哈葫芦的,不知是回答了还是没有回答。贾小兰看到自己所生的孩子,珍珍四岁,穿着白底绿碎花儿的连衣裙,花蝴蝶一般,盼盼三岁,穿着合身的花格西服,还打着鲜红的领带呢,简直是电影上的小帅哥,她不相信自己还能生下这么耐看的孩子,又稀奇又心疼。而自己家里那个名份上和实际上都属于自己的却是小不点点的就土里叭叽,鼻涕常常糊了嘴。她叫了声“珍珍、盼盼”,两个小杂种愣愣的,连亲娘都不认识,列得远远的。贾思兰怕她亲近孩子,说:“珍珍领好盼盼到外面玩玩去,小心糊上屎屎。”不知说的是到外面玩去小心,还是小心贾小兰。贾小兰心里十分不舒服。
相比之下,妹妹倒穿得挺新,新夕阳红的西服,新月白裤子,新高跟皮鞋,但总觉得土气。姐姐穿得很简单,一件宽大的灰白相间的T恤衫,一条短而紧身的暗灰色裤子,一双笨得不能再笨的凉鞋,双腿不尽量伸直,膝盖略向前弯,不但没有了坠屁股的山里人相,反而更显出两个屁股蛋圆而有弹性,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可就是洋气。嫩嫩的脸蛋儿白白的,没有血色,但又平整光亮,而妹妹的脸蛋儿红朴朴的,红中有隐隐苍黑,眼角的鱼尾纹十分醒目。整体看来,似乎妹妹是姐姐,姐姐是妹妹。
贾思兰数说着城里的见闻:“鸡蛋本来是一斤两块二,今天偏成了两块三,商量了半天,也得两块二角五,结果没买;芹菜都是乡芹菜,没有城芹菜;找一双白凉皮鞋,所有的地方都跑过来了,从旧市场到新市场,从百货大楼到小卖部,都没买到,不是没货就是假货,有几双样式太土气。唉哟,这巴沙,连一双鞋都买不上,哪天还得到凉州去买。批了一袋加碘盐,趸了四袋方便面,逛了十三家铺子,‘海飞丝’全是假的,买了三斤西红柿,三四一块二角钱,搞来搞去搞成了一块一,给了一块,说好算帐,可那愣头非要一块一,本来也有零钱,就是没给,偏给他给了个一百,害得他跑了两三个摊位,找来找去找了九十九块九毛钱,三斤西红柿争来争去只卖了一毛钱,你说可笑不可笑。吃了四两包子,要了三半碗酿皮,算帐时只算了酿皮,忘掉了包子。我得出了个经验,买东西就要硬磨硬泡,死搅蛮缠,只要舍得花费时间,总会有便宜可占。”贾思兰说得眉飞色舞,似乎全然没有妹妹的存在,妹妹闷坐了半天,如芒在背,也没有提借钱的事,也没有明确告辞,悄悄地离开了那个她既羡慕又嫉妒的家。
妹妹前脚出门,贾思兰后脚光火,城里的见闻只字不提了,紧紧追问尕顾小妖精为什么哭?为什么这次没有借钱?干什么来了?干了什么?这一连串的问题尕顾不想回答,也无从回答。贾思兰说以后要想办法不再给小妖精借钱,得攒一笔买房子的钱和娃们念书上大学的钱。
尕顾心绪很烦乱,贾思兰的咧咧使他听得无聊,又无从发泄,也不敢发泄,就无聊地找儿子去了。
顾盼盼正在和校长家,同申雪娇打游戏机,尕顾顺口说:“雪娇,和女婿娃玩游戏机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申金芳也刚从城里来,正在洗脸,听了尕顾的话,怪不顺耳,就气狠狠地说:“谁不知道你养了个娃子,有什么了不起,直拿到人家里来卖派。雪娇!做作业去!你要脸不要脸。”
申雪娇玩得正火,没有听到申金芳的话,申金芳吊着个水脸,走过去“叭嗒”一声,关上了电视机,顺手狠狠掴了雪娇一个嘴巴。尕顾脸上挂不住了,又不得不劝申金芳:“你看你这老姑妈,何必呢,我开个玩笑,就那么句话,拿娃娃们出什么气?”
“这是玩笑吗?这明明是欺负人!”申金芳横眉立眼,一手叉腰,一手已直指到尕顾的鼻尖上。尕顾不敢做声了,今天是怎么了?是惹了哪路瘟神?处处倒霉。他一把拉起顾盼盼就走,又不争气,出门时把申金芳的一盆吊兰打翻在地,花盆碎成了几片儿,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被申金芳一把推到了门外,大骂尕顾瞎狗不睁眉眼,够人的也欺负人,不够人的也欺负人,山里棒,欺负人也不看对象。
贾思兰听到骂声,寻声而来说:“不就一盆烂花吗,有什么了不起,赔你不就行了,又不是金花银花,值得那样骂人吗?没有品位,低级粗俗!”
“你有品位,你不粗俗?也不就一个矬鬼吗!”
“矬鬼也比中年综合症好,矬鬼也比没有娃子的嫉妒强,断后!断后!驴日的,马下的,骡子伙里长大的!”
女人们吵架,专拣疼处,申金芳在家属院年龄最大,常以大姐自居,又最怕别人说她人到中年,更不能容忍的是有人说她断后,连别人提个“儿子”、“娃子”她都犯病,贾思兰竟然当面骂她断后,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猛扑过来,撕住了贾思兰的头发。
这时,秋荷、郝逸琴等一伙女人都出来了,劝的劝,拉的拉,将双方各拉到了各的家。
尕顾看到两个女人牵到了一起,劝不是,拉不是,站在一边没了主意,等女人们拉开架后,也回到自家,被贾思兰连哭带骂,说他一个男人家,自己的女人被人打了,还在一边看红火,乌龟王八囊尕松,跟上他这样的男人倒了八辈子血霉。尕顾说:“你闹,你闹,闹得越厉害,人家越高兴!”贾思兰才不骂了,上床蒙头盖捂地睡下了。
申金芳去找和校长,和校长在学校里打麻将,她哭丧着脸,擂开了娱乐室的门,和校长出来问什么事,她不回答,眼望着脚尖,嘴拱着衣领,僵了几分钟,和校长又进去坐在了麻将桌上。申金芳推开门,背转身子站在门槛上,和校长睁眼瞪着,也不发牌,也不走,麻友们劝他,肯定有事,叫他去看一看,他们三缺一先玩两圈。
和校长在前面走,申金芳在后面跟着,一进门,申金芳就又哭又告诵,说他一天碰死在麻将上,不管家了,让够人的也欺负,不够人的也欺负,一五一十把尕顾们两口子骂她断后,砸了他花盆的事加三大五地说了一遍。
和校长说不可能吧,尕顾没那胆子,说着拉开被子睡下了,申金芳还在唠叨,和校长的呼噜声已经起来了,他一夜半天没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刚到学校,尕顾就到了和校长的办公室里,诚恐诚惶地向和校长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并不时地骂贾思兰那婊子下的不是好东西。和校长听完后说:“你把你那二妈的嘴管住点,嘴巴胀住了就言传。”尕顾脸红到了耳根,不过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自昨天他从窗子里看到申金芳叫来了和校长,心就一直“突突”地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