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顶上,仅仅拍了一张照片,这唯一的照片解语一直把它存在相册中,置于一张毕业合影的背后,隔段时间,就拿出来欣赏一番。照片上,何可至站在粉色的桃花下,嘴角上牵着,眯眼,笑得那么意味悠长。
清晨,何可至穿了一身黑色的“李宁”牌运动衣,出了家门,看时间还早,拐上一条步行街,两旁是旅馆、小吃店和杂货店,他在吃早餐的时候,看见一个高大而有些熟悉的身影从某家旅馆出来,细瞧,认出了是解语的丈夫梁贵今。这么早,在这地方干吗?难道他留宿没回家?
梁贵今烟草色的西服外套,扣子一粒都没扣,敞着怀行色匆匆,身上裹挟着几许放浪的气息,眼往天上瞟,何可至心里顿了一下,低下头,没上去招呼,从容地用过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去到单位门口,灰棕色的大型客车上差不多坐满了人,“主任,这儿给你空着。”有人招呼何可至,他一步跨上了客车。
这天,工业园区组织了春游,是去附近的神蝠山看桃花,人们都显得有些兴奋,点了人数,都齐了,解语坐在后面,见何可至穿了运动装,别有一番亲切,俩人目光交织时,还会心地一笑,车便开了……盘山公路两旁全是柳树的新绿,一车人叫着,笑着……也许人类越来越不满足于心理的狭隘和窒闷,好多人都远走高飞,或考察长江之源,或穿行大漠荒原,或沿漫长的国境线旅行,进入森林,潜过湍流,仿佛要上天入地寻觅出生活的一种真谛,其实对于成天窝在办公室无处可去的人来说,只要是出去,哪里都无所谓。
一路上,给快乐放风的人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聊着最近的八卦,谈论着减肥的心得,或是国际局势,NBA的最新战况……就像一个超大的扩音器,把每一个人的八卦本质扩大到了极致……“听说了没,办公室刚来不久的李杰,开的影像摊子,昨天晚上让人给偷了。音响什么的都丢了。”
“那报案了没?怪不得李杰没来。”众人四下张望,没见那个沉默少言的男孩。
“也就大几千元的东西,还值得报案?两三万都不值得报。不够办案的折腾。”
“开业才半个多月吧,就遭了贼,这是什么心情?听说他的家境也不好。”
“时美美也没来。俩人是不是处朋友?”
“她能看上他才怪了,现在女孩子都眼高过顶,她又那么漂亮,找谁不成?”
……
听着同事们议论纷纷,解语一脸淡然平和,心里却在想:早上时美美给她打电话,说身体不舒服,而且,上周刚和几位朋友看过桃花。她是不是因为李杰的事没来?李杰看上去是个诚实的青年,比时美美也就小两岁,如果俩人能走到一起,也不是坏事。解语胡乱想着。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洋绿色的运动衣,白色旅游鞋,为拍照好看。
到了目的地,大家把多日来在工作中积攒的郁闷一次性释放出来。四处都是他们故意高叫着的声音:“好香,再不来花就开残了。”
“快过来,站在这块石头上拍出的照片肯定好看。”
“白的是山梨花。粉的才是桃花。”
……
何可至只是笑着给大家拍照,却不合影。他只是说,“我给你们拍就好了,我不爱照相。”从镜头中看到解语的绿衣,何可至有些怦然心动,开始尚未在意,后来发现这怦然的心动里潜藏着一种喜欢,是坐立不安、非要做上些什么的喜欢……
“主任,好了吗?”不知谁问了,何可至才意识到他走神了,潺潺的水流声和虫鸟叫声把大家喊“茄子”的声音盖过,“咔嚓”一声,这一刻都留在了底片上。
说好集中地,众人三三两两分开奔向各自看好的景点。
出发的时候还有薄薄的阳光,这会儿,却细雨迷茫,雾正浓。山水天色全隐在浓浓的朦胧中,恰似一腔心绪朦胧……往前,再往前……林有涧,水潺潺,风光迥异。绿一向是解语最心仪的。她向着深处的丛林中走去,一路走着,面对深深浅浅、远远近近的绿,心底隐隐地升起诸多的幻觉:一袭优雅的落地窗帘后,那个翩翩身影拥着她,在她右耳边说一些热乎乎的话,她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想挣脱开,又满心不舍,情急中不知怎样才好,空中飞来一只蝴蝶风筝,飘落成一个女人,长着美美那样勾魂的脸,冲他眉飞色舞。
他心动了吗?无疑的。一阵深深的自卑袭来,解语心里一酸,顿觉无尽凄凉,真想痛痛地哭上一场,突然脚底一绊,踩在一颗磨得没了棱角的小石子身上了,她捡起小石子,不过是普通的青石,却圆润光滑,她把它捂在手中,带回去作个纪念吧。解语抬眼一看……不知不觉中,竟然快上到了山的最高处——天池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完全停了,紧走几步,去到山顶,极目远眺,山色景物尽收眼底,看看水寒中,顽强游动的七彩鱼,姿态各异,一条红色的鱼被一片枯黄的叶子堵住了前路,鱼一转身,从另外的方位游走了……鱼竟如此灵性?解语看呆了,千丝万缕的情致竟在彼刻无缘无故地涌上眼眶……怅然间,关于真性情、关于魂灵之类听起来近乎虚无的东西骤然失落在天池……
何可至看到解语伫立在天池旁,一直看着那些游动的鱼。四处溅起的水花已经把她的鞋弄湿了。可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徐徐的微风把她的碎发吹乱了,她笑了一下,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何可至走向近前,问解语:“鱼很多吗?”
不知是看得太专注,还是风声水流声太大,抑或是何可至站在她的右边,解语没有任何反应。
从来没有言明“爱”,但何可至感觉到他和她之间是一往情深的,解语那双细长的眼睛,看着他时,有时缠绵悱恻,有时坚定决绝,令他心动。情不自禁地,何可至轻轻地拍了一下解语的肩膀。
一阵战栗从肩头传来,解语扭过头来看到何可至,似乎吃了一惊。
“在看什么呢?这么专注。”何可至的嘴角向上弯了起来,但这不是微笑,只是一个令人心动的温暖的表情。他想起早上看到梁贵今的情景,没说。怕说出来会破坏这样的场景和心境。
“天池好美。还有这些鱼。”解语的声音稍稍发颤。其实,一路走来,何可至就跟在她的身后,她早已察觉到了,却故意装作不知。他和她有共同的情怀吗?如果知道她的一只耳朵聋了,他还会一如既往关注她而不嫌弃吗?解语没有把握,心隐隐伤悲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凄楚……在这个灯红酒绿、到处充溢着喧嚣的时代,她真的有些羡慕天池里的鱼,不管风云如何变幻,都会遵循鱼的本性,在水中,美好地过着自己的一生……
天池只是神蝠山一景。
神蝠山有数不清的景点,最具特色的景点之一就是唐代风格的上寺及明清建筑的下寺。雨过天晴,雾突然散去,青天白日下,看众人在寺堂的佛像前敬香求好运,解语的魂魄却是迟迟不附体……
许久,许久……
那晚回家,解语又失眠了,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热闹的场面,激奋的心情,山色美景都模糊成了一片……脑海里一个翩翩的身影,他拍她的肩,那么亲切、温暖……甚至过了多少年之后,留在肩膀处的温热,依然带着异乎寻常的气息,常常在夜深人静或是寂寥的清晨,打破心的宁静——这是他和她第一次肢体接触吧?带着内心的激动激情,再也难以遗忘。
“可至”这个名字真美好,真有诗意。默念着这名字,心里便更加寂寞,甚至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痛楚……他在干吗?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失眠了?看看紧闭的、严丝合缝的卧室房门,梁贵今在另外的屋里沉睡着,一点儿都听不到他打呼噜的声音。解语打开手机,手指按了几个键码后,骤然停住,现在都什么时间了?不方便电话了。稍一思索,她给他发了两个问号过去。
“嘀嘀”几乎同时,收到了他的回信,是一串美丽的让她心跳的省略号。预示着他和她的情谊无止无休,永远在进行中吗?立时间,解语睡意全无,蹑手蹑脚去到放了编织机、各色线头的工作室,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眼波如水,面颊绯红。工作台上没有半成品的毛活儿,只堆着些零散的线头,她心念一动,用碎布头、棉花、蓬体纱等做了个奇丑布娃娃,全身心贯注于缝头发、扎裙子的忙碌中,直到东方泛白,看着做好的娃娃,不觉好笑……记得以来,幼时最喜欢的玩具就是姑母用粗布缝的一大一小的布娃娃,解语还能记起小点娃娃的大致模样,白粗布缝的手和脸,没穿衣服,头上用黑线编两小辫子,眉眉眼眼全是用黑线缝的。
“情趣就是生趣。”她想起他说过的话,心里复杂万分地欢喜着……女人对男人有没有好感,男人心里清楚;男人对女人有没有好感,女人心里更清楚。从他的作态,从他的眼神,从一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可以感觉得到的气流气场中……好长一段时间,女人解语被好感的气流气场冲击着,浸润着,常常幸福兴奋沮丧。想哭想笑想撕碎些什么。有所顾忌地爱着,无法启口地爱着,会令男人女人如鬼附身,失去常态,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