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简直能让我的心跳出来，我激动地反扶住遥止的肩膀，望着他的双眸，回道：“你……你……”
他若有所思，随即微微一笑，松了我的肩膀，拾起地上的油纸伞，越过我的头顶，摇了摇头道：“我确定我从没见过你。自然也就不认识你了。也许只是错觉。”
我凑近他的身旁，指着不远处的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树么？”
他看了一眼，不解地回道：“凤凰树。怎么。”
“到了夏季，这树便会开出火红的花，像碧海中伏了一只绚丽的凤凰，它是远古时代，两个仙人和魔将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身不由已相杀后栖化成的，那青青树干是魔将，那红火的花儿是凤凰，最后死了才真的在一起，不离不弃。这就是凤凰树。”我满怀期待得将目光望着遥止，这是他讲给我听的，也许他能想起什么。
他却似乎没什么反应，沉思片刻后，贴切的点评了一句：“唔，挺感人的。”
我有点气馁，恨不得将以前的记忆统统都塞进他的脑际里。可是又想起银狮的话，急不得。好歹他问出这么一句有意义的话，也觉得人生挺有希望的。
我转而对他绽出个笑来：“苏公子，你相信人有前世么？”
他撑着伞，低头冥思，我随着他缓缓前行，若此刻是远望，他的侧影定像是个雨中散步的仙人。
“我觉得……”他徐徐开口。
“什么？”我期待地聆听。
“我觉得……你前世应该是一只兔子吧，看着乖巧，急了也咬人。你觉得呢？”他唇角微乎及微的弧度。
“……”我心想，你是念珠所化，还不如人家一朵花一只小鹿呢。
他见我不语，微微噙笑。
我偷看了几眼他的笑，觉得好看之余，还诧异着他今天真爱笑，不仅爱笑，还很亲切。也不知是中了这么邪，之前还冷淡疏离，今日不仅喝了我的甜汤，还要送我回去。
许是他心情好吧，人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就好比我心情好时，觉得身旁的草木花鸟都格外可爱，饭菜也可口，即便见着讨厌的人，也觉得不是那么讨厌了。
沉默许久，雨也渐渐停了。他收了纸伞，依旧并肩前行。幸得选了一条小路，一路上路人稀少，倒也安静。
路旁是飞叶轻飘，红花零落。有一大片绯红色三角梅染雾蒙胧，簇簇殷红，卿卿曳影，似铺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蝉翼丝绸。
我看着那片梅红，想着与遥止在一起时间已经不断在指尖流逝，沉默不语也不是个办法，我总该告诉点他什么。良思片刻，我开口道：“长路漫漫，不妨给你讲个故事。”
他简单地回了个“嗯。”
“那是个雪天，漫漫白雪从天而降，寒冷的悬崖峭壁在天地间结出一层层冰冻，风一吹，便是刺骨。风不似一般地寒风，凌冽得很，犹如刀割。峭壁四周荒无人烟，只听得到呜呜的风声。雪花落在身上，更是冰寒……”
“讲重点。”
“……咳……那时候，有个小姑娘，她就在那么寒冷的天气里，遇见了一位公子，那公子长得很俊朗。”我故意细细瞅了他几眼，“嗯，大概长得比你好看一百倍。”
遥止一笑：“然后呢？”
“然后，小姑娘看到公子的那一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她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就似曾经见过的一般，好熟悉。再然后，那天，她住进了他的寝殿。”
遥止轻咳了一声：“这么快？”
我慌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
“反正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借宿了一晚。”
他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就好似那晚你潜入我房中欲对我图谋不轨未遂，宿了一晚那般？”
“对！”
……等我反应过来又马上道，“不对！”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小姑娘受伤了，他带她回去而已。”
他又哦了一声，道：“那万一他是个坏人呢？”他似乎看了我一眼，“你看，那天在我府上，假如我是个坏人，那你不是要吃亏了？”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故事中的他也是好人。”他这么一答，我基本上没办法继续讲这个故事，只叹我生来就不会讲动听的故事。
“哦？那他怎么个好法？”他不紧不慢地问。
“后来，他为那位姑娘做了许多事，默默地对她好，可姑娘都不知道……”我娓娓道着，从前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叙述得那么详尽，只能讲着大概，说着他从前对我的好，说着我们之间的误会，说着太多太多的阻隔，说着纠缠的人生，随着述说，我的心情一次又一次的起伏，我只希望哪怕他哪天就能想起那么一点点，我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喜欢上我，可我抱着希望，他能记起点什么。
我不想与他永别，可我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看起来如此渺小。
他一路听着，却没有再打断我。不知不觉，也到了我的家门口，院子外头是延蔓而出的夕颜花，无力地闭合着，等着黄昏的到来。
我停下步子，对着他说：“我到了。”
他看了眼我的身后，揶揄道：“这就是你的家？上回还说无家可归，莫不是临空变出来的？”
我低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喏，正好你家的女鬼出了府闲来无事，便给我盖了一处。”
他望着我笑了笑，又道：“这几日，我听下人说，府前有个姑娘一直候着，却不知有何事，说帮她转交东西，她又不愿，只管等着。今日我出门，见着你，才知是你。”
“我……”我一时不知怎么解释。
他笑笑：“天愈发冷了，你一个姑娘家等着也十分辛苦。若是特意来送甜汤的，这份心意我也领了。那甜汤我也喝了，味道十分不错。”
“多谢。”我轻声道。
“不，应该我多谢你才对，你特意等着我，别累着了身子。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想着要留在苏府，我甚至以为是家父的安排，所以那日对姑娘也有所冒犯。如今我知道，姑娘这么做，该是有自己的理由，置于什么理由，我也不方便多问。日后，你也就不必再来府前等着了。”他一字一句，说得彬彬有礼。
我却是一愣，心绪翻滚，他这是要将我拒于千里之外么。还有你是有多愚钝，姑娘家为何这么做你不明白么。亦或是他故意装糊涂，想到此，难免有点伤心。
“你若日后有事，只管过来让下人通报我一声便是。”他继续道。
我愣愣地点点头。想起方才他的亲切，温和地喝汤，与我玩笑，原来都是礼貌。也是，他从来都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天界里那么多女仙爱慕他，并不是无道理的。他看着清冷，性子却出奇的好，谁能不喜欢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呢。
“至于你说的前世，倒是个有趣的说法。日后可以再探讨探讨。”他浅笑道。
我心想，探讨个头，你又不信。
我轻呼了口气，说道：“苏公子若没有要紧的事，不妨到里头坐坐。”
既然到家门口了，岂有让你走掉的道理。
他正说了一个不必了。背后又是一声高昂喊声：“妹妹，你回来了？”
我默默地轻拭了下额头的汗。
银狮哈哈两声，从院子里飘出来，自来熟地拉着遥止道：“苏公子，来，进屋坐坐。来来来。快进来。”
我有种见着春香楼老鸨的错觉。
遥止不好推脱，便抽出手，跟着进了屋。
屋内是我和银狮下的一盘残局，银狮拉着他坐下，挑眉道：“听闻苏公子文武双全，棋艺更是精湛，无人能胜，不如我们下一盘？”
他的言中之意就是，听说你很厉害，来一盘呀，看我怎么杀你个片甲不留。
遥止微微一笑：“请。”
就只这一笑，我便觉得遥止赢了。
“我去沏茶。”我说着踏出屋，找了龙雾茶，去提了井水煮来泡，这井水是山间的流泉水，倒也可口。
一番忙碌，我端着茶，行至门口，准备进屋，却听见银狮问道：“你觉得我妹妹如何？”
我顿住了脚步，往墙边缩了缩身子，竖了一双耳朵。
遥止的声音似乎没有太大的起伏，清清亮亮的回道：“你妹妹……很有趣。”
我一愣，很有趣是几个意思。
银狮继续问道：“那你是否觉得，我妹妹有熟悉的感觉？”
许久，听到遥止回道：“有倒是有，可人与人之间，总会有几个投缘的。这熟悉之感正是来源于此，有的人一面便可成知己，有的人再怎么来往也不过泛泛之交。”
又是银狮一声诚恳的问句：“那我呢？”
“啊？”
“与我是否也有熟悉之感。”
“……没有。”
我在心中哈哈笑了三声，默默地乐了会。
“其实……”银狮正经的声音传来，“想娶我妹妹的人实在是踏破门槛，排队都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可我妹妹却总说，她有心上人。”
我的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杯给摔了。
“哦？”
“那晚我妹妹唐突入府，也是因她舞跳得好，人又美，被误认作花魁上了轿，幸得苏公子正人君子，我十分感激。虽然相识得特别了点，但好歹是相识一场，回头你也帮我劝劝她，她年纪不小了，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若苏公子那里有合适的人选，也不妨牵根线。”
“那是一定。”
我越听越糊涂，这银狮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不是我自家人夸自家人，这城里城外，没人能比得了我妹妹的美，又贤惠又体贴，而且呀。”他压低了声音，“我妹妹是天生的多子之命，生个十儿八女的，完全不在话下。”
我手又是一抖，我难道是猪么。
遥止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估摸着偷听得差不多了，便一本正经地踏门而入。各自上了茶，看着他两聚精会神的姿态，又好像回到了从前。
这盘棋下了一个时辰，我也整整偷看遥止看了一个时辰，银狮没有惨败，也就小输。
遥止告辞之际，银狮忽的问道：“听闻苏老爷这几日身子微恙？”
“今日好多了。”遥止回着往外走。
怪不得今日他心情好。
“好多了？！”银狮问道，那语气好似难以置信，盼着人家怎么似的。
我不由得轻轻拽了下他袖子，他轻咳道：“那便好，那便好。妹妹，你送送苏公子，我头有点晕。”
……他这头晕得也忒快了。
我送着遥止出了门，特想依着门栏对着他热情地喊：“苏公子，有空再来，记得多来玩啊。”
我忍住了。
只见他顿下步子，转身看着我道：“那日姑娘走后，说来也巧，我家母兴冲冲地找了我，说那晚梦
见了观音菩萨。菩萨对她说，上天赐了个好姑娘于她儿子，让她吩咐我好好珍惜。”他笑了笑，“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你刚出现，家母便有这个梦。”
听他说到此处，我的心跳加快了不少，不由得屏息聆听他接下来说的话。
“家母说，那姑娘端庄大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所以我想了想。”他顿了顿，“应该不是你。”话毕，他转身离去。
我原地反应了半晌，气得直跺脚。看他笑得，分明就是故意的！
背后一袭风，银狮凑了过来：“他说什么观音菩萨托梦给他家母？”
我点头，茫然道：“怎么观音菩萨也帮我的忙么？”
银狮忽然哈哈笑了几声：“哪里来的观音菩萨，那肯定是白衡扮的哈哈哈。”
“……”不过细想想白衡的容貌，倒也挺适合女装。
银狮扯着我道：“走，去定做套舞衣去。寿宴还得用。”又回头神秘兮兮地露着狡黠的双眼说，“到时可有好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