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书之间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寄托。许多人爱书都是不由自主的，无论是买书来撑门面当标签的，还是买书来当饭菜嚼着咽了的，还是买书来当资料热蒸现卖的，或者是买书来留一家之言日后要作参考的，我觉得他们都值得尊敬。
我属于那种急功近利的买书人，关注什么问题了，才读与之相关的书，而且是借不来才买。很想弄成套成套的书摆在书架上，但薪金微薄，书价放风筝一样往天上钻，有许多书只好多抚摸一阵爱不释手。
25年前的一天，父亲病重，给我五角钱，让我到5公里之外的街上买一包烟。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他绝无仅有的奢侈，他常抽旱烟。我用一角八分钱买了一包柜台里最便宜的“绿叶”牌香烟，剩下三角二分钱买了小人书《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上、下）》。回家路上，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浑身充满幸福的感觉。踏进门槛时，两册书已经看完。给老人汇报完买烟买书的经过后，父亲一脸微笑、一脸舒展，虽然他一字不识，却说：“好！好！好好念书，看将来能当咱们小学的教师嘛。”吸了一包价格最低廉的烟，安慰了一个买书的儿子的心。谁曾料到，只隔了几天，父亲因公离我们而去，那件事成了我终生悔恨的一件事，假如我知道父亲永远不再回来，我会用那五角钱买一包略好一些的烟。打那以后，我一颗一颗捡杏核、一斧头一斧头砸出杏仁，到收购站去卖钱，买来一本一本小人书，然后整齐地放在家里唯一能称得上是箱子的木匣子里。母亲也用荞草、糜草卖钱为我帮着买书，我因此成了村里的娃娃王，连大人也跟我借书看，我蒙胧地感到书和尊严有关。我看过的第一本大书是《呂梁英雄传》，我那时把“传”读作“chuan”，那是一个姓江的工作队员中午到我家吃派饭时我偷看的。死磨硬缠，他才肯将那本破烂不堪的书借给我，我骑在一棵歪脖子三叉柳树上，看了一个昏天地黑。我自己买的第一本小说是浩然的《艳阳天》。我自己买的第一本工具书是上大学第一年用母亲给水库砸石子挣来的钱从同学那儿让过来的《现代汉语词典（试用本）》。说来可笑，现在看来，我的那些书还能称得上是书吗？但那时我因它们而感到精神上的富有，以至于当全班42个学生只有我一个在高考榜上有名时，走在乡中学院里有了一种飘起来的感觉。尽管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弟姊妹六人成长，家里穷得叮当响，但母亲因为我们读书而感到了精神的支撑。
有一件事使我知道利用环境读书，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在师范工作多年，每当新生入校，我都提醒他们，假如每位学生在一年级买一本或一套名著，那么全班50名同学的50本（套）名著就是一个小图书馆。待到毕业，50人轮换着把这些书看完，那将是极大的收获。学生们做得更好，有一个班的学生省吃俭用，果然每人有了一本，有的甚至是几本好书，轮换着看时，全班学生都在扉页上签了名，临毕业时，交换着赠送，这意义远不在书的本身，他们各自保存了人生一个美好阶段的回忆。我想，若干年以后，当他们打开书看到那些名字后，再掩卷思索时，该有怎样的心境。
真羡慕有钱买书的人，真羡慕在图书馆里工作的人。他们即便是不开卷也会受益，难道书名字看多了不长学问吗？真的，心有千千结，全都系着读书情。
1997.7.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