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为情伤
“啪！”
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远处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层不大不小的水花，最终化成一圈圈涟漪散去。
湖面又一次回归了平静，可端坐在岸边的裴夙雪，心里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天夜里跟傅昊堂表白之后，他第二天竟然不声不响地离开长安去了千里之外的汴京！
这是什么意思？
不喜欢她直说便是，就算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也不见得就输不起，他犯得着用这种伤人的方式，远远地躲开她吗？
想到这里，她又忿忿地掷出一颗石子。
由于只顾着生气，没控制好手中的力道，石子就落在离她不远的水中，高高扬起的水花溅了她一头一脸，冰凉的湖水浇灭了她心中的怒火，小脸儿上的表情也由生气变成了颓丧。
低下头看着自己，她第一次对这样的装扮皱起了眉头，也难怪他会不喜欢她，连她都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像个女孩子，更别说温柔贤惠了！
如果她是男人，应该也会选择像水嫣然那样的女子吧？
回想起那日在灞河上见到的水嫣然，心中无端端生出一丝羡慕。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个女子，能同时兼有少女的空灵和妇人的妩媚，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两种本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特质，居然能在她的身上结合得天衣无缝！
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一样，那该多好！
裴夙雪怅然地叹了口气，向后仰躺进柔软的草丛中，怔怔地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如果老天爷嫌她太贪心，她可以只要水嫣然的一半，不，哪怕是一半的一半也行，只要她能举手投足像个女孩子，只要……能让他有点喜欢她就好！
她望着天空兀自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那人用几近痴迷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这才伸出手轻拍她的肩，“阿雪。”
“铃儿姐姐？”裴夙雪连忙坐起来，吃惊地看着身边的人，“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我来送少爷洗好的衣裳。”铃儿微微一笑，在她身边坐下来，“老远就看到你坐在这里发呆，在想什么？想少爷吗？”
“谁想他啊？”被问中心思的裴夙雪俏脸一红，矢口否认，“你不要听那些丫头们胡说，我……我跟他……跟他没什么的……”
见她连话都说不完整却还要狡辩，铃儿只是笑笑，并不拆穿她的心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少爷走了好几天，你应该会挂念才是。”
“他才不用我挂念！”裴夙雪轻哼一声，突然满脸严肃地望着她，“铃儿姐姐，我是不是特别不像女孩子？”
“为什么这么问？”铃儿不明白她是何用意。
“也没什么啦！”裴夙雪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面上难得露出羞赧之色，“就是随便问问，做了这么多年的假小子，我都快忘记该怎么做回女孩子了！”
铃儿了然地点点头，目光飘向湖面，“说实话，要不是你自己承认，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会是女孩子！”
果然如此！
听见她也这么说，裴夙雪的小脸儿立马垮了下来，不是滋味地吸了吸鼻子，却听到她又接着说下去：“不过，做不做回女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你，也很可爱呀！”
“铃儿姐姐……”这番话令裴夙雪感动不已，她伸出手环抱住铃儿，脸在她脖颈处轻蹭着，“还是你最好了！”
她像小猫撒娇般腻在她身上，铃儿宠溺地笑了一下，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怀里的这个女子，在还没有恢复女儿身的时候，曾经是她的心上人，是她以为能够托付终生的依靠。虽然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可她却无怨无悔，即使她能做的只是像这样让她抱着，也已经很知足了。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园子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男女的交谈。
裴夙雪和铃儿互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只见平时很少有人出入的沐霜园里，走进来一行五六个人，除了管家梁道生之外，其他几位都是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尤其是走在中间，被众人群星拱月般簇拥着的蓝衣女子，不仅拥有惊若天人的美貌，身上散发出的优雅娴淑的气质，更是犹如浑然天成一般。
裴夙雪惊呆地望着出现在眼前的绝色佳人，一个只见其形未谋其面的水嫣然，已经令她自卑得不知该道如何是好了，如今又来一个，这是要逼她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吗？
“他去汴京怎么不带着我啊？也不想想是谁帮他找到的碧血鸳鸯锦，真是太忘恩负义了！”蓝衣女子不满地开口，语气似怨还嗔，直听得人耳膜****。
梁道生抚须一笑，解释道：“少爷这次走的急，连老头子我也是第二天早上看到留书才得知的，可能是阁主又有了什么新的指示。”
“要是他早带我离开，我现在不知道在汴京玩儿得有多开心，哪里用得着躲起来啊？”蓝衣女子低声咕哝了一声，“这笔账等他回来，我再慢慢跟他算。梁叔，这几天我要在府里住下，要是有人来问，您就说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好不好？”
“好。”梁道生拍了拍她挽上自己的手，笑着应下，“你就安心住下来吧，老头子知道该怎么做。”
“那嫣儿先谢谢您了！”蓝衣女子巧笑嫣然，一如她的名，不过她脸上的笑意很快便被惊奇所取代，“咦？”
梁道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看到呆立的两个人时，他敛去了脸上自刚才起一直挂着的笑容，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你们这两个丫头不去干活，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马上就去。”被总管训斥，铃儿急忙拉着裴夙雪离开。
“等一下！”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水嫣然突然拦住她们，用手中的羽扇托起裴夙雪的脸，“你不就是那日跟他一起去看我表演的小丫头吗？”
见被问到之人愣愣地不答，铃儿急忙用力拽了拽她的袖子，“阿雪，嫣儿小姐在问你话。”
裴夙雪回过神，轻点了点头，“嗯。”
原来她就是水嫣然，怪不得从刚才见到她起，自己就一直都觉得，那双美眸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那他怎么没带你一起去？”水嫣然收回羽扇，打开，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裴夙雪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不经意流露的黯然，“少爷做事，怎么会告诉我这个丫鬟呢？”
“丫鬟？”水嫣然以扇掩住唇，笑声脆若银铃，“既然是丫鬟，那他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就来伺候我，如何？”
伺候她？裴夙雪愣了一愣，不答。
见她没有反应，水嫣然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梁道生，“梁叔，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开心就好。”梁道生捋了捋长须，对着裴夙雪吩咐道：“阿雪，你这段日子就去伺候嫣儿小姐，听到了吗？”
“是，总管。”他治家一向严厉，所以纵然放肆如裴夙雪，也不敢轻易违抗他的命令。
她明明不甘愿却不敢回绝的模样，别扭又可爱极了，水嫣然无辜地眨眨眼睛，一格一格合上手中的羽扇，眸中转瞬即逝地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看来她在傅府避难的这段日子，一定会很有趣！
撷露园。
水嫣然端坐在厅中，静静地聆听着两位下属的汇报。虽然她人暂时住在傅府，生意上的事却没有放下半分，每日的这个时辰，柳纤云和白影两位管事都会按时前来，将玲珑坊当天发生的大小事如实告知于她。
很快便谈完了正事，水嫣然打开手中的羽扇，略有些迟疑地开口道：“那个人……走了吗？”
“坊主是问穆公子？”柳纤云最先会过意，轻笑摇头，“没有。”
还没走？水嫣然两道春山眉微微蹙起，但很快便舒展开来，正要开口却先被白影接了去，“见不到你，他哪儿有那么容易离开呀？要是这么好打发，你也就不用躲他躲到这里来了，不是吗？”
“我叫你们想法子赶他走，你们不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水嫣然流目瞪了她一眼，嗔道。
“坊主，你这可冤枉死咱们了！”柳纤云在一旁帮腔，“人家穆公子可是武功卓绝的大侠，你叫我们两个弱女子怎么赶？再说了，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笑脸迎客都来不及，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
“就是就是！”收到她递来的眼色，白影接着说下去，“坊主你都不知道，他是我见过最好伺候的客人了，给了银子也不叫人陪，只是整天像根木头似的守在你的潇水居外面，不醉酒也不闹事，你叫咱们如何赶？”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是推脱之词，句句都像是在为那个人求情，水嫣然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羽扇，“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你想明白就好，人家怎么说也对你痴心一片……”话刚说了一半，柳纤云忽然意识到了她这句话的严重性，“坊主，你不是说真的吧？”
水嫣然抬起眸子，冲她们勾起一抹美艳的笑。
仅仅是这一笑，已经让其他二人明白了她的意思，柳纤云和白影对视一眼，站起身，“坊主，我们这就回去想法子赶他走。”
“那我问起他这件事……”
“我们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行了吧？”跟了她这么多年，柳、白二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等他走了，我们派人来通知你。”
“嗯。”水嫣然对这样的回答显然很满意，“回去吧。”
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水嫣然俏脸上轻松的表情一点点敛去，那个如寒月般孤远的身影，纵使她远远地躲开了，却依然挥散不去，他究竟，想做什么？
自从两年前不小心被他看去了真实面容，他便每月十五都会准时出现在玲珑坊，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若顺利如愿，便一句话不说即刻离去；可若遇上她不在坊里，或是心情不好不想见客，他便固执地守在她门口，直到见了她才肯罢休。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这么奇怪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对她做什么，虽然也许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可她却不能因此掉以轻心，所以，她只能躲开他。
手中轻摇的羽扇，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她伸手端起桌上早已冷却的茶水，浅抿一口，微微拢起了眉头。
没等她开口，身旁伺候的丫鬟玉儿已经机灵地将茶杯接了去，“茶凉了，我去给小姐换一壶。”
“不用了。”水嫣然摇摇头，同时甩去脑海中不该有的影子，“我叫那个丫头帮我泡梅子茶，应该快送来了。”
她说完没多久，就看见端着茶盘的裴夙雪走了进来，换回女装的她走得很慢，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挪到她的跟前，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你的茶。”
“谢谢！”水嫣然端起来，只喝一口就放下了，“酸。”
“那我去换。”裴夙雪看也没看她一眼，端起她喝剩的茶就走，再进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换了盏新茶。
“烫。”
同样只喝了一口，同样是一个字，裴夙雪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头迎上她挑剔的目光，口齿动了动，她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你不相信？”水嫣然说着，将茶往她面前推了推，“不信你自己喝喝看。”
裴夙雪依言端起茶水，不是送进嘴里，而是冷不防地朝她脸上泼去。仿佛早料到了她会这么做，水嫣然快她一步举起扇子，在她手腕上轻敲了一下，裴夙雪吃痛，茶杯“当”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想喝一杯梅子茶。”水嫣然收起扇子，回答得相当无辜。
看着她分明故意整自己，却又装着无辜纯良的模样，裴夙雪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几天看在她是客人的份儿上，无论她提出怎样的要求，自己都忍气吞声地照做，可现在真的是忍无可忍了！
“不要以为他喜欢你，你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故意刁难于我，我只会泡这样的茶，你爱喝不喝，姑娘我不伺候了！”
听到这番话，水嫣然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低笑出声。这才应该是她的个性嘛，前几天那个乖巧听话、任人摆布的她，怎么看都觉得很不顺眼，害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呢！
“你很喜欢他，对吗？”
“这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裴夙雪冷哼道。
“可他的事，就与我脱不了干系。”水嫣然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红唇凑近她的耳朵，“因为，他是我的，我绝对不会让别人，尤其是像你这样出身低微的小丫鬟把他抢走！”
裴夙雪浑身一震，狠狠地瞪了她片刻，转身夺门而去。
“小姐，你会不会玩得太过火了？”想起她离开时惨白的脸色，玉儿担心地问道，“你不怕傅少爷回来之后跟你急吗？”
“他敢！”水嫣然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可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点道理，“算了，你还是去看看她，别让她真的想不开。”
“是。”
从撷露园离开，裴夙雪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着，她的脑子很乱，刚才水嫣然的那句话，就像一把锐利的尖刀直插进她心里，刺得她生疼生疼，几乎快要不能呼吸！
很久以前，钰姨就告诉过她，她是裴家唯一留下来的血脉，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千万小心，所以她很会保护自己，极少让自己受伤，让自己疼。可是这次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令自己不那么心痛……
她能不能，不要再喜欢他了？
“不要，不要跳！”远远跟在她身后的玉儿，看到她头也不回地往湖里走去，连忙大声阻止道。
可是已经太晚了，她的话音刚落，那个从撷露园出来之后，一路上都如同风中落叶般摇摇晃晃的人影，已经完全没入了湖水之中，即使她拼了命地跑，却还是来不及拉住她……
正要跳下去救人，玉儿蓦地想起自己不识水性，心思辗转，她赶紧回去通知自家主子。等她和闻讯而来的水嫣然赶到时，已经有路过之人跳入水中，将落水的裴夙雪救了上来。
被救起的人儿脸色苍白、奄奄一息，望着她虚弱不已的模样，水嫣然微微拧起秀眉，似心疼似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你就那么喜欢他啊？”
看来，这次她真的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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